“别把我当傻子。”

闻徵一把揪住易承昀的衣领,目光炯炯盯着他,说不出此刻什么心情:

“樊荣那货拿个假的敷衍我,以为我看不出来?”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易承昀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闻徵面前没控制住,失声问:“你知道?”

那时他得知副会长做的好事后,立刻赶回学校,恰巧碰到疯了一样的闻徵从教学楼跑下来,大冬天穿着衣服一头扎进湖里,吓得易承昀以为这人想不开。

当他将晕过去的闻徵背到医务室,确定闻徵没大碍后,连换下湿冷的衣服都来不及,马不停蹄找到副会长,问清楚缘由后,又再亲自到湖中找被撕碎的马花。

“废话,我只是懒得揭穿他。”

闻徵越想越不是滋味,实在不懂易承昀图什么,故意激他:

“难道你是想看我的好戏?樊荣到处自夸是他‘不顾命’把我背回去,你看我被骗很高兴?”

易承昀蓦然站起身,眼中隐隐透出怒意:“当然不是!”

他本来的计划是,翌日把破碎的马花悄无声息放回去,不让闻徵知道。但人算不如天算,由于泡在冰冷的湖水里一整晚,任是素来健壮的他也撑不住。

等他病好回到学校,竟发现展示橱窗上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马花,同时整个学校已传遍,樊荣对闻徵有“救命之恩”。

“马花的一部分在水里泡化了,”

易承昀后来有请人修补过,可惜跟原样依然多少有差,他衡量再三之下,直觉认为如果闻徵已经把樊荣送的是原品,没必要再去打扰,便没有声张:

“怕你又受刺激。”

果然是这样。

闻徵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去一样,无意识退后一步,看向他的眼神千变万化。

那个马花陪伴了闻徵几年,他一眼就看出樊荣给他的是伪造;然而樊荣口口声声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从湖里扛回来、彻夜不眠不休守着他云云,他受恩惠在先,拆穿“好意”就显得不知好歹。

对于樊荣自称“舍命相救”这事,闻徵当下亦有过怀疑,不巧那晚值班的校医是樊家的外甥女,他旁敲侧击也没个结果。

现在想来,樊荣在这件事里,由头到尾都只有谎言,说不定又是个设好的局。

抬手在闻徵眼前晃了晃,易承昀试图唤回他的注意,无奈问:

“怎么了?”

“你知道为什么高中时樊荣频繁对我示好,我却始终跟他有隔阂吗?”

深呼吸几口气,闻徵环起胳膊,抬头直视易承昀的双眼:

“因为他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又不是我,凭什么替我决定?我讨厌这种人。”

易承昀嘴唇动了动,闻徵不给他插话的机会,一口气往下说:

“所谓善意的谎言,不是每种情况通用,别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不过,看在你那会曾帮我出气的份上,给个机会你坦白。”

他连这个都知道……易承昀心中一动,还没回答,忽然响起手机震动声。

闻徵低头看清讯息时,不禁愣了愣:“闻家怎么知道这个新手机的?”

易承昀也感到意外:“他们说什么?你都给过谁联系方式?”

“他们让我回门,想得美……”

闻徵正要把发讯息的未知号码拉黑,旁边的手蓦然伸了过来,摁住他的手,他不悦道:

“干嘛?”

易承昀匆匆扫了一眼讯息,默不作声把手机还给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是这种闷葫芦表情……闻徵大大翻了个白眼,推了他一把,不想追究,没好气道:

“不是说一起去遛马,走吧。”

两人各怀心事,并肩走在草地上,一路无言。

易承昀时不时偷看闻徵,他早知道这人只是表面装作大大咧咧,没想到心思通透到这个地步。

闻徵率先推开马房的门,拍了拍他的胳膊,扬眉问:“要不要我教你?”

易承昀:嗯?

“今天有空,可以勉为其难指点你一下。”

闻徵从墙上取下马具,递到易承昀手上,催促道:

“快点,别人想上我的课我还不教。”

当年他们上的同一所高中,进同一个马术俱乐部,连练马的时间都一样,闻徵没少去借机“指点”易承昀,简直是一大乐趣。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有机会让易承昀重新回想起“被找茬的恐惧”,想想就兴奋。

“他看上去刚打过滚。”闻徵宠溺地摸了摸爱驹向日葵的前额,回过头问:“你要骑哪匹?”

“他。”易承昀用手背摸了摸名为“萨瓦尔多”的弗里斯兰马,不确定问:“你要教我什么?”

闻徵想了想:“看心情,我们先随便走一走,还记得怎么备马吧?”

这基本上是每个马术骑手从小养成习惯,不论世界冠军还是初学者,一律自己备马,就像战士总是亲自擦拭剑盾。

易承昀手已经碰到马鞍,忽然一顿,面不改色道:“忘了,你教我。”

“哼。”闻徵没多想,凑近给他示范:“就这样,放上去,系绳子。”

易承昀有意系歪一点,露出不解的表情:“是这样吗?”

“不对。”闻徵握住他的手,专心致志解释:“学会了吗?”

闻徵的手心又暖又软,像小猫的爪子;易承昀喉结滑动了几下,目光落在他莹白的手背上,便有意无意用指关节在他的掌心划了几下。

“你做什么?!”闻徵像触电一样放开手,瞪着他:“捣乱?”

易承昀藏起小心思,耸了耸肩:“手滑。”

备好马,两人一前一后慢慢骑出马房。

“刚开始时候,不要拉得太紧,要给马支撑。”

闻徵骑的是自己的赛马,一边轻松拉着缰绳,一边漫不经心问易承昀:

“你以前不是骑得很好的吗?为什么中途放弃?”

如果闻徵没记错,易承昀高中时说过自己在七岁学骑马,虽说比他稍晚一点,基础应该不差。

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易承昀垂下眼,不动声色扯开话题:“忙着买股票,没时间。”

闻徵侧过头看他,这人戴着黑色头盔,脸部线条英俊硬朗,不说话时真养眼极了。

马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跟人一样,有自己的性格。弗里斯兰马被称作马中的绅士,他沉稳安静,外表优雅高贵,像穿着黑流苏燕尾服的王子,与易承昀的脾性正相配。

收回视线,闻徵肯定道:“你和马的联系很好。”

易承昀淡淡笑了笑,鼓励般拍了拍马脖子:“我代他谢谢闻教练。”

“不要骄傲,易同学。”闻徵对“闻教练”这个称号十分满意,在马背上做了几下拉伸,下定决心般开口:“明天我回去闻家。”

易承昀握缰绳的手一顿,皱眉问:“这么突然?”

“早晚得解决这事。”

重生后,闻徵一直回避提起父母,但迟早得有面对的一天,他随口道:

“你要是没空的话……”

易承昀斩钉截铁打断他:“他们很可能别有居心。”

闻徵刚要打趣“着急什么?我有分寸。”,骑的向日葵倏地马蹄一掀,把他往上一颠,差点摔个后空翻。

“呼,好险。”闻徵及时调整缰绳,自嘲道:“他估计是想起我来这里后还没摔过。”

眼睁睁看着刚才惊险的一幕,易承昀抓住缰绳的手青筋毕露,一言不发;闻徵对他说过,大多数马的天性聪明纤细,能敏锐感知到骑手的情绪。

不知道易承昀在想什么,闻徵以为他在走神,不满道:“你不看我怎么学?”

易承昀回过神,缓声道:“那我先在一边观摩一下?”

闻徵点头:“可以。”

易承昀在花园椅上坐下,边思考闻家让闻徵回去的用意,边望向在不远处慢跑的一人一马,一时出了神:

闻徵挺直背坐在马上,正带马进行基础热身;他五官深邃精致,身体肌肉线条堪称完美,在早晨的阳光和绿茵茵的草地上,像油画一样赏心悦目。

结束半小时的放松练习,闻徵驱马走近易承昀,矜持地翻身下马,装作不经意般问:“怎样?”

“我想了一下,你刚才说的有点抽象。”

易承昀站起身,小心翼翼不让他看出端倪,一本正经道:

“我需要具体指导。”

闻徵一愣,狐疑看了他一眼,勉强应道:“好吧,正好换匹马做野外练习。”

当两人骑上同一匹马的马背,易承昀按捺不住上扬的嘴角,语调依旧波澜不惊:

“是这里用力吗?”

闻徵坐在他后面,胸膛贴上他厚实的后背,还没回话,一手便被他握住……

“没错,就是这里。”闻徵故作镇定,禁不住咽了一口水:腹肌手感绝了!易承昀是怎么偷练的!

没听出他声音有波动,易承昀继续抓住他的手往下:“是么?我总觉得不自然?”

强有力的心跳、爆发力十足的肌肉、热烫的体温……闻徵脑海里一瞬浮起一个诡异的想法:

易承昀该不会是在勾引他吧?

不、不、不!

被这个想法震惊得险些坐不稳,闻徵“嗖”一下缩回手,结结巴巴应付道:“标、标准极了!”

易承昀不依不挠:“那你教我点新的动作?”

闻徵急中生智:“野外不安全。”

易承昀眼神暗了暗,勒住缰绳,猝不及防回过头。

两人鼻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蹭上,闻徵大脑当场死机,两眼紧盯住那两片离他越来越近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