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瞪着闻徵,闻父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素来被他轻视的小儿子,已经长得比他还高。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忌惮易承昀这个“外人”在,闻父不好直接跟小辈撕破脸,他自信子公司的事做得毫无破绽,亦不认为闻徵能自己察觉不对劲,因此他挺直背,痛心疾首指责道:

“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这些子公司是给你上手项目,是为你以后接管闻氏铺路。我们是你的爸妈,自然是想你好,公司内部事项你若有什么不懂,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而你做了什么?不但不知道感激,为了一个外人,编造莫须有的罪名,向爸妈泼脏水,我对你很失望。”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商场老狐狸,不仅道德绑架,还倒打一把。

闻徵揉了揉额头,这套说辞从小到大他甚至能倒背如流:

因为我们是你父母,所以我们一定不会害你;就算看上去是害你,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不感恩戴德,那你就是白眼狼。

“我不觉得通过皮包公司能学到什么。”

将几页资料和现金扔到地上,闻徵胸膛微微起伏,竭力克制住爆发的冲动,反驳道:

“当然,如果你说的是怎么钻法律漏洞,这点确实是令我大长见识。”

上辈子他被推上风口浪尖时,很快被人扒出来他只接任闻氏半个月,质疑他是替死鬼。

可就是这几个子公司,表面上看是空壳,事实上是闻父向各级官僚行贿的掩护。数目加起来足有几个亿,公司法人正是闻徵,等于直接证实他就是幕后黑手。

“当不当闻家人,我不在乎,反正你们也没接纳过我。”

经历过上辈子,闻徵早学会逼着自己对这件事释然,他看向父母的目光一点一点冷下去:

“话就说到这里,我已经通过律师收回对外一切授权,最后劝你悬崖勒马,免得引火自焚。”

见几人被闻徵质问得哑口无言,易承昀用力搂住他的肩,波澜不惊问:

“说完,走了?”

闻徵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毫不介意,咬牙点头:“好。”

“咚。”

身后传来一声重响,闻父神色大变,失声道:“爸。”

大门前站的是闻家真正的掌门人——闻老爷子闻树,刚刚的声响是老爷子的檀木手杖锤在地上发出,客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不死罢了,不用劳师动众。”

不怒而威地扫了一眼手迅速摁在防身棍上的保镖,闻老爷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上前,在离易承昀两步处停下,平静开口:

“无论有什么鼠辈阻挠,永华皇宫的项目闻氏是不会让出去的。”

他转向闻徵,藏不住眼里的厌恶,冷声责骂:

“至于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妈害死了我儿媳,闻家肯让你母子进门已是仁至义尽,养只狗它都知道要对喂饭的人摇尾巴。”

闻母脸色煞白:“爸……”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我没觉得你们家对闻徵有恩,换着我,宁可去乞讨都不愿每日每夜受这种侮辱!”

易承昀很早前就知道在闻祈和闻徵不和,以为不过是兄弟之间的争执,没想到闻家上下都没把闻徵当一份子,干脆不给闻老爷子留情面:

“闻家的家风真让人大开眼界。”

“你知道什么?”

被小辈顶撞,闻老爷子只是眼皮挑了挑,反问道:

“闻家没有对不起他,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爷爷劝你一句,早离为妙。难道易家的家风是策反别家儿子忤逆父母?”

“他没有策反我,你做了什么心中有数。”

多年对闻老爷子的畏惧到了顶峰,闻徵在这刻忽然豁出去,连珠发炮把长大以来的委屈当面全倒了出来:

“除夕夜把我关在门外,吃饭时当我是透明人,因为闻祈诬陷我剪烂他的衣服;日日夜夜在我耳边洗脑我不该出生,我倒想反问我有哪里对不起闻家,我出生不是我自己选的,而是你儿子没管好自己,和别的女人通奸气死你儿媳的也是你儿子!你好意思说家风,不要脸!”

“闻祈从小没有妈妈,你让着他怎么了?”

闻老爷子握住拐杖的手青筋毕露,儿子和别的女人鬼混这事他无法辩驳,只是没料到闻徵会有脱离控制的一天:

“给你饭吃,你就该知足。”

“你没听他说么,我现在是易家的人。”

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闻徵不想再跟他废话,紧紧拽住易承昀的手:

“我要的是公平,你们从来没给过我,我有爸妈,但活得跟孤儿一样。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通知你。”

转过身,他看向一脸震惊的闻祈,语带嘲讽道:

“你不是没有妈妈,秦娇不能生育,做试管还是失败。她只是自己不知道,暗地提供卵子的是我妈,就是你身旁那个,从小被你看不起、冷言冷语挖苦的女人。”

扔下这个惊天巨雷,闻徵拉住易承昀,不管乱成一团的闻家,决然道:“走了。”

闻老爷子扬起拐杖,喝止道:“站住!这是任你们来去自如的地方吗?”

胳膊粗的拐杖朝闻徵打去,只听“啪”一声闷响,易承昀的嘴唇被咬出血,一字一顿警告:

“如果闻前辈想谈公事,请和易氏助理预约。如果前辈不想家丑明天上报纸,请让开。”

眼睁睁看着闻老爷子的拐杖落在易承昀身上,木头打在那人胳膊上的声音让闻徵心中一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带出闻家。

直到两人坐上车,闻徵已冒了一头冷汗,反应过来,他死死抓住易承昀的衣服,两眼发红问:

“你是不是傻?那可是原木的拐杖,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司机!去医院!”

初中时闻徵险些被闻老爷子打到骨折,这人简直脑子开花了,刚才那下绝对不轻。

“不用去医院这么大惊小怪。”

忍住痛边打趣边拿出手机,易承昀深感这一记挨得十分值得,轻描淡写道:

“你说你是易家人,我录音了。”

闻徵被他气笑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总之在闻徵的坚决要求之下,两人还是直奔医院,易承昀及时拦住想跟进诊室的人:

“你先在这里等吧,先去吃点东西也行。”

*

拍过片子,负责诊治的医生告诉易承昀:“骨头没事,定时擦药膏就可以了。”

易承昀试探问:“不用打石膏吗?”

医生愣了愣,以为他不放心,安慰道:

“不用的,没有伤及筋骨,这两天注意点就行。”

“嗯,”易承昀低头沉思了一会,敛起眼中狡黠,抬眼时满脸认真道:

“医生,我想请你帮个小忙……”

十分钟后,易承昀心满意足戴上了固定架,当他打开门看到等在诊室外的闻徵时,紧抿的嘴角差点没绷住。

医生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当着闻徵的面,叮嘱道:

“虽说年轻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近期尽量不要给伤处太大负担,麻烦家属多上点心。”

放下一块心头大石,闻徵连忙点头:“知道了。”

两人出医院时已快中午,坐上车后,易承昀若无其事低咳一声,意味深长:

“这段时间行动可能不太方便,要请你多照顾。”

少见易承昀这么“和顺”,闻徵一时不太习惯,回过神一想,大概是因为“受伤而变得脆弱”的缘故,爽快安抚道:“没问题,骨折我非常有经验,不用担心。”

这话不假,闻徵小时候学骑马,一天摔个五六次算小事;到成为一个职业马术骑手,受伤更是无可避免,算是久病成良医。

易承昀乘胜追击提议:“那要不我们今天出去吃饭?”

闻徵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疑惑问:“为什么?你受伤的话,应该让易家厨师炖些补品才对吧。”

易承昀一口气堵在喉咙,讪讪道:“你说得对。”

事先得知老板在闻家受伤,管家周军不等两人的车停稳就从别墅冲出来,看到易承昀手上的伤立即火冒三丈:

“可恶!他们竟敢这么对少爷!让我带弟兄们过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周哥,”

易承昀心底叹了口气,周军跟在他爷爷多年,一着急江湖习性就会冒出来,耐心道:

“目前不行,这笔账我们先记着,以后有的是机会。”

旁边的闻徵忍不住咂舌,易承昀平日到底是怎么管理这群属下,显然不是光凭易爷爷余下的威望,不然为什么他一开口周军和其他人就对他惟命是从。

“这次两位少爷受惊了。”

等两人在餐桌旁坐下,周军赶紧让厨房上菜:

“炖了滋补的鸡汤,压压惊。”

闻徵由衷答道:“谢谢。”

喝完半碗鸡汤,易承昀一手按在筷子上,暗示道:

“左手不太好拿筷子,夹不到。”

闻徵想当然道:“也对,要不喊李姐来帮忙把菜分开一小碟一小碟,这样你比较方便。”

易承昀脸一沉:“这样满桌摆不下,放凉了感觉不适合。”

闻徵拿筷子的手一顿,看了不远处的周军一眼,犹豫问:

“那要不让周大哥来给你夹菜?”

一听到这话,刚仿佛能随时提刀砍人的大汉惊得倒退两步,边摆手边结结巴巴道:

“我、我笨手笨脚,这个做不来,怕烫着少爷不好。”

闻徵:……

“我明白了,”答应会“照顾他”在先,闻徵认命地拿起公筷,小声问:“你要吃哪个?”

易承昀快控制不住溢出的笑意:“你喜欢吃的,各来一点。”

没等闻徵接受往后三个月都得喂易承昀吃饭这个事实,没过多久他又遇上一个大问题。

临午睡前,易承昀半挨在桌边,轻声说出的话宛如惊雷:

“我脱不了衣服,你能帮我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