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城堡大门前停定,闻徵正低头准备踏出车外,手蓦地被易承昀抓住,听那人说:

“我清楚那是小孩的一句玩笑话,人会长大,慢慢能理解。”

闻徵一愣,眼神复杂看向他:什么意思?

陡然收紧握住闻徵的手,易承昀垂眼看两人十指紧扣,沉声道:

“意思是你不用放在心上。”

小时候的惦记更像一种单纯对玩伴的想念,直到十六岁时,他远远看到牵着马的闻徵背对落日向他走来,才发酵成另一种感情。

闻徵心里闷闷的,像被什么堵住:或许易承昀是不想让他误会?

两人就那么静静坐在车里,牵着手默不作声,车窗蓦地被敲响:

“这不是承昀哥哥吗?”

承昀哥哥是什么?闻徵眼眉挑了挑,余光扫了一眼:

一个穿着时髦的男青年在车外面拼命向易承昀招手,那个笑,闻徵一看就懂,又听青年一副和易承昀熟络的语气:

“没想到这次来又遇到你,这就是我们的缘分啊。”

呵呵,闻徵在心里冷笑一声,默默踏下车,无声打量起站在车另一侧的青年。

那人看上去比他小两岁,短碎发染成亮眼的棕色,肌肤是养尊处优的瓷白色,樱桃红的嘴唇,眉毛仔细修过,还画上眼线,衬的一对桃花眼分外勾人。

当易承昀在闻徵身后下车时,青年三步并作两步向他蹦去,张开手似要扑上前。

可惜他没料到易承昀根本没注意,一手自然而然搂住闻徵的肩,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青年脸上的笑明显僵住片刻,随即若无其事走到两人身边,笑眯眯开口问:

“这位是承昀哥哥的朋友吗?我是承昀哥哥的发小,有空大家一起出来玩。”

发小?闻徵偏头望向易承昀:完全没听过?!

“这是我的丈夫闻徵,你应该看过新闻。”

易承昀平静回道,向闻徵介绍:

“这是我表弟的朋友,向岚。”

没放过向岚眼里一闪而过的怒意,闻徵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淡定答道:

“很高兴认识你。”

“那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介意的话,今晚大家一起吃饭吧。我早就想了解了解承昀哥哥的丈夫。我和承昀哥哥已经认识十几年了,相信和闻徵哥哥也可以做好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闻徵的错觉,在“好朋友”三个字上,向岚似乎在咬牙切齿。

“可是我比较喜欢安静,”

凭什么要迁就你?!闻徵心里莫名不爽,猝不及防被拉来城堡就算了,还遇上这么号人,他抬眼问易承昀:

“你订的是哪里的餐厅?”

任易承昀再迟钝,此刻也感觉到有哪里微妙,抬手揉了揉闻徵的头发:

“是在城堡二楼的洛卡。时间比较紧,我只定下了半个餐厅的座位,应该不会太吵。”

看到易承昀轻抚闻徵头发的动作,向岚眼里快喷出火来,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惨笑,有意无意挨近易承昀,眼角下垂,做出一个可怜的姿态:

“承昀哥哥,我们已经有三年多没见过面。我真的好想知道你的近况,难道你觉得我会吵到你们吗?”

闻徵暗暗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叙旧可以另找时间,你应该是和你的朋友一起来的吧。”

易承昀抬头望向在站大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的几个外国人,稍一颔首,开口道:

“我看到你的教授在那边等你,还是不要让老师等太久,改天吧。”

“可是……”向岚不甘心地还想开口说什么,但当他看到易承昀垂头牵住闻徵的手时,不自觉捏紧拳头,强颜欢笑道:

“好可惜哦,没关系,等我回国了,再上门拜访你们。”

看着向岚一步三回头朝大门走去,久久没说话的闻徵终于开口:“你们很熟?”

“一般般,和他家里正常生意来往。”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易承昀一时大感意外,试探问:

“你在吃醋吗?”

“你才吃醋。”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闻徵顿时炸毛,白了他一眼:

“倒看你被叫承昀哥哥挺高兴的。”

“别人怎么称呼我?我没有办法控制。也懒得理会。”

像想起些什么,易承昀手一用力,把他拉近自己怀中,贴在他耳边,低声道:

“不对,我好像只在乎一个人怎么叫我。”

忽然而来的亲密举动,让闻徵的耳垂顷刻变得像玛瑙一般红,胡乱推了推他的手,别扭道:

“关、关我什么事?饿了,进去吃饭。”

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彼此在说悄悄话时,远处投来嫉恨的目光。

城堡的餐厅两人都很熟悉,易承昀选择的是窗边的位置,他们坐下时适逢夕阳西下,灿烂的云霞将澄净的天空染成一幅五彩缤纷的油画。

捻起酒杯,易承昀似乎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半开玩笑看向闻徵:

“你以前说长大要在这里向我求婚。”

差点被红酒呛到,闻徵惊讶抬起头,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绯色的霞光打在易承昀的侧脸上,把他立体的五官镀上一层淡淡的绒光,那人黑色的双眸被晚霞映衬得熠熠生辉,比闻徵看过最昂贵的宝石还要好看。

“怎么了?”

见他只看着自己发呆,一句话不说,易承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问:

“是饿了吧?让他们上前菜?”

勉强回过神,闻徵匆匆低下头,盯着玻璃杯上那人的倒影,试图掩饰慌乱的心跳,用很小的声音答了一句:“嗯。”

如易承昀所说,餐厅里的环境安静,只有偶尔上菜时牛排被调汁浇灌的滋滋声。

闻徵无端心中冒起个小念头,以后要是每晚都能这样一起吃饭,就算不用在城堡里面也不错。

可惜温馨的气氛没维持多久,一位侍应来到他们桌前,礼貌问:

“那边有一位先生想为你献上一首钢琴曲。”

两人回过头,闻徵不出意外看到,向岚坐在钢琴前,故作矜持的向两人抬手示意。

易承昀朝侍应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四周的灯光黯淡下来,轻缓的乐声在大厅中静静流淌,闻徵一时心里不是滋味:

明目张胆当着他的面向他丈夫示好,是当他死了?

“你不喜欢。”敏锐地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易承昀倾身握住他的手,关切问:

“是不喜欢钢琴曲?还是这里的东西不合胃口?”

不喜欢向岚的存在,这句话闻徵没能说出口,一口闷了半杯酒,别过头看向窗外没有回答。

“承昀哥哥,你觉得我弹得怎么样?”

一曲完毕,向岚款款走到两人跟前,自顾自坐下:

“闻徵哥哥对吗?或许你知道,《卡农》是帕赫贝尔写给他暗恋的人,描绘被人拆散的单相思,多么浪漫又凄美的旋律。”

“是么?我听说的是另一个版本,《卡农》中曲调尽管一再反复,规律的和弦却能奏出曼妙的旋律。尽管以淡淡的忧愁作开头,光辉的结尾意在给人带来心灵上的平静和希望。”

轻晃酒杯,闻徵欣赏向岚变得煞白的脸色,不紧不慢道:

“一段流芳后世的曲谱,只把它的意义局限于小情小爱,未免太狭隘了些。”

“原来你对钢琴有兴趣。”听到闻徵的话,易承昀感觉有哪里怪怪的,附和道:

“我预定的时候疏忽,没有请钢琴师,向岚你有心了。”

仿佛被隔着枕头捶了一拳的向岚:“不、不客气。”

“作为回礼,不如我们送你一瓶62年的康特斯坦。”

没想到易承昀这么耿直,闻徵心里偷笑,装作关切的模样:

“听说这个酒里加入纽西的酸葡萄和柠檬汁,风味独特,我相信你一定喜欢。据说这是黑山皇后在出嫁前,让人酿造送给曾对她穷追不舍的假贵族,让对方不要再痴心妄想。”

这个故事是闻徵现编的,不过他自己说着说着,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向岚气得脸色发青,又为了要在易承昀面前维持形象不能发作,憋得额头青筋毕露:

“那可真是谢谢你!”

话说到这份上,向岚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借口推脱离开。

“你不喜欢他。”刚才起一直在观察闻徵的神色,易承昀确认了这一点,斟酌问:

“你们以前认识?”

但推敲过后,他又觉得不合理,向岚是学音乐的,而闻徵从小专注马术,交集几乎没有。何况从高中起,闻徵身边的人他都知道。

“对,我就不喜欢。你要替他说话吗?”说出口后,闻徵才发现自己听起来非常无理取闹,但他并不打算低头,背靠在椅子上抿了一口酒,干脆利落道:

“看他不顺眼,不用理由。”

易承昀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看了好一回,眼中有一丝闻徵难以察觉的笑意。

小小的风波过去后,这顿饭两人吃得还算顺心,易承昀没有再提向岚,而是更多地聊起两人在城堡里的回忆。

享受过甜点后,两人本打算在城堡里散一会步,易承昀忽然接到个工作上的电话,递给闻徵一个抱歉的眼神,在对方向他点点头后,握着手机走进私人贵宾室。

“听说你是个骑马的。”

易承昀前脚刚走,闻徵便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极为不友善的声音,一只手掠过他的后背,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家还是那个出事的闻家,我知道。你以为跟他在一起,能帮到他些什么?吃软饭吗?”

“怎么?你嫉妒了吗?”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这里跳,闻徵也不是那么好脾气,何况现在易承昀不在。他举起酒杯转过身,看向一脸怨妇样的向岚:

“对,他就是跟我在一起了,不服憋着。”

没想到闻徵这么不要脸,向岚脸都气歪了,狠狠剜了他一眼,擅自坐到他身旁,压低声道:

“我和他十岁就认识,青梅竹马,你是哪来的?一来我家是世家,清清白白,我是欧洲青年钢琴赛冠军,形象正面。”

“是吗?那你创作什么传世名曲?说来听听。不然我还以为你最高的成就就是刚才给我们伴奏呢。你听见了吗?”

把手放在耳朵边,闻徵扬起眉梢,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肖邦和莫扎特在天上嘲笑你呢。”

向岚嘴唇哆嗦:“你……”

气定神闲抿了口酒润润嗓子,闻徵感觉由于场地不适合当众撕逼,影响了他的发挥,随意摆了摆手,不耐烦道:

“你也不用指望可以对他装可怜,上次这么做的人,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话音刚落,易承昀从贵宾室走出来,看了一眼气得脸色发青的向岚,直接向闻徵伸出手:

“过来。”

故意要气向岚,闻徵欣然站起身,热情挽住易承昀的手臂:“好的老公。”

易承昀微微一笑,像是习惯了他偶尔的恶作剧,大方反握住他的手,当着向岚的面,垂头在闻徵额边落下一吻。

待两人走出餐厅,易承昀带闻徵向城堡大门走去,才开口:

“如果你不喜欢他,以后我不和他见面。”

“倒也不用。”闻徵摇了摇头,挑眉道:“这种绿茶,给他眼神,反是在抬举他。”

两人穿过城堡大门那刻,闻徵一看到停在院中的马车,方才一点点不愉快一扫而空,兴奋得像个孩子,晃着易承昀的手:

“这辆马车以前我们眼红了好久,都没坐上一次。”

闻徵不知道易承昀是怎么说服城堡主人,他们小时候曾偷偷溜到城堡马房,就为看上一眼这辆古董马车。据说是国王的赏赐,主人对它相当的宝贝,只有少数贵宾拜访时,才会出动。

“来。”易承昀向他伸出手,像个真正的王子。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达达的马蹄声在路上分外悦耳。他们沿着城堡外面乡间小道行驶,另一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夜风迎面吹来,微微扬起两人的头发,清爽惬意。

倏地一声炸裂响声,漆黑的海面上,刹那间腾起一朵朵白色的光亮,在天空中炸开,好似漫天散落的星辰。

“喜欢吗?”易承昀捉住闻徵的手,哑声问。

看着飞舞的烟花,闻徵的眼睛闪闪发亮,一时说不出话。

六岁的时候,他要离开西班牙回国的那天晚上,偷偷跑到易承昀住的房间,两个小孩悄悄骑马溜到海边。

闻徵在那里准备几束烟花,他拉着易承昀的手,壮着胆子亲了那人一口。

他正沉浸在回忆中,易承昀忽地靠近,正巧闻徵好奇转过头,那人的吻便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唇上。

四周乍然变得无比安静,连烟花的燃烧的噼啪声也消失了,闻徵眼里只有易承昀黑亮的眸子。

易承昀显然也料到他会突然回头,两唇就那么贴着,静止一般。直到易承昀反应过来,压下身,直接把送上门的人吃进嘴里。

心跳得快要窒息,闻徵双手下意识抓紧他的胳膊,又顺从般放开,一点一点合上眼睛,任由让那人的气息笼罩住自己。

这个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当两人的唇缓缓分开,易承昀意犹未尽地闭着眼用,鼻尖蹭了蹭闻徵的鼻尖,心底祈祷的是这段路永远不会结束。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放了好一会儿的烟花,车里两个人都没空去看。

“该回酒店。”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闻徵的手挂在易承昀身上,轻声说:“可惜错过烟花。”

“那我们下次再来。”他们的唇相隔不到两公分,易承昀不愿意放开他,反收紧的手臂。

尽管谁也不想打破这刻的气氛,然而外面的马夫暗示时间已经不早,两人才相互牵着手,跟马夫道歉,坐车回酒店。

一路无话,等两人在酒店门口下车时,易承昀才开口:

“我明天上午要回去,三天后在伦敦有一个酒会,你方便跟我一起去吗?”

“可以。”

努力从刚才的震撼中理清思路,闻徵牵着他的手下车,指了指不远的街角,随口道:

“我想去那里买点冰淇淋,你先回去。”

易承昀不解:“可以叫酒店服务,里面应该有冰淇淋。”

闻徵摇头:“我就要吃那种。”

易承昀拗不过他:“那我和你一起去。”

当两人并肩走向那辆冰淇淋车时,一旁昏暗的巷子里猛地跳出三个看起来喝高了的西班牙人,嘴里念叨一堆听不懂的话,有一个还嚣张地拍了拍易成云肩,比了个要钱的手势。

“你们做……”闻徵制止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易承昀一手抓住那人的手腕,轻松往反方向用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杀猪般的尖叫。

另外两人当场惊呆了,根本没反应过来,然则他俩看到易承昀走近时,瞬间心有灵犀,转头就跑,甚至不管地上痛得嗷嗷叫的同伙。

“没想到这带居然这么不安全,”易承昀拍了拍西装上的灰,拿出手机,回头担心问:

“我现在报警,要不明天你换个酒店吧。”

“不、不用了。”地上那人的手臂弯曲成奇怪的形状,闻徵不敢看,拉起易承昀往回走:

“今晚可能只是不走运,碰上几个醉鬼,就剩两三天不用麻烦,我们还是回去吧,不吃了。”

回到套房里,闻徵边脱下外套,边开口道:

“你早上的飞机,先去睡吧。”

不料他挂起外套时,一片薄薄的卡片,从口袋飘然落下。

“这是什么?”易承昀捡起地上的卡片,逐字念出:“Phel,tel:XXX。”

卡片角落写有大大的“callme”,旁边画了个心。

闻徵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电光石火之间,闻徵想起向岚有意无意碰他那幕,恨的牙痒痒:这个贱货。

“你确定吗?”

修长的手指捻着卡片,易承昀半倚在墙,室内微暗的灯光,让他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闻徵却听得心下一颤,急中生智,小心翼翼问:

“我想泡个精油浴,在浴缸里喝杯红酒再睡,你要来吗?”

“泡澡喝酒对身体不好。”

毫不犹豫否定了他的提议,易承昀倏然站直身,向前一步,一手将闻徵抵在墙上,一手挑起他的下巴,磁性的声音像会迷惑人:

“我的西装外套明天还要穿,不能弄皱,可以吗?”

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可闻徵被他身上骤然蹦发出的威吓力压得透不过气,只知道乖巧地点了点头。

*

身上唯一的衬衣被胡乱缠在手腕,闻徵泪眼朦胧,咬住唇,勉力昂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以及背后西装革履、穿得整整齐齐的易承昀。

至少他这种衣冠禽兽的样子,只有自己一个能看见,在理智彻底消失前,闻徵迷迷糊糊地想。

“不要走神。”

轻易察觉到闻徵在想别的东西,这让易承昀极为不满,一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强行让他的双眼只能注视自己;同时加重力度,低头堵住他的唇,让他只能泄出一两声模糊的低咽。

作者有话要说:闻徵:听我解释……

易承昀:用声音来解释,可

(关于《卡农》的点评摘录自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