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真话?”
闻徵被易承昀捏住下巴,只能昂起头看他,那人的目光里有些令人害怕的东西。
“譬如,真心实意……”
盯着他的眼神,易承昀眸色一暗,到嘴边的话变成:
“说你受不了的话。”
易承昀自问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从两人16岁开始,闻徵就想方设法给他添堵,这些年来也没听过什么好话。尽管全是些小朋友一样的幼稚手段,只是在面对第一次对他主动的闻徵时,除去本能驱使以外,他确实是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再说,他本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总裁,这些年越往上爬,对他动过这种心思、亲自送上门的小鱼虾不在少数,当然这些后来这些人都没机会再出现在他眼前。当时看到闻徵的反应,他一眼能反应过来,但当时他的想法可耻又真实: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闻徵一把拍开他的手,忿忿骂道:“禽兽!”
恼羞成怒推开他,闻徵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反问道: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有意报复我。”
“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意图。”易承昀站起身,走到窗旁,从逆光的方向望向他:
“上学的时候,你自己说看到我就烦,但当我试图避免和你有交集时,你就拼命在我眼前晃,还去偷偷篡改分组资料、硬要跟我捆绑;之后你一边说讨厌我,一边又想方设法挽救易氏的生意。还有到现在……我只是很疑惑,不知道到底在较量什么,好像永远没法对对方说真话。”
自从两人上同一个学校,闻徵暗中申请调到和他同桌开始,这人的一举一动就全在易承昀人眼皮底下,只有闻徵自己不知道。
坦白说,一开始易承昀觉得闻徵真是烦死了,嘴上说的和做的事情总是相反,好像对他诚实会要人命一样。那时候易承昀还小,尽管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也想跟闻徵待在一起,但他更害怕,对方知道他的心思之后,会借机取笑他;然而,久而久之,如果闻徵一天没来烦他,易承昀竟反会感到心神不灵。不得已,他学会小心翼翼掩饰好自己的真实情感,暗地配合闻徵玩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
“你不要扯开话题。”
没想到易承昀会突然“翻旧账”,闻徵以往的防御猝不及防被击破,避开他的视线,心慌不已,本能否认:
“我最烦你的就是这点,总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没错,闻徵早意识到,自从两人认识以来,易承昀就是有那种能力——只要站在那里,都能轻而易举让别人聚拢在他身边。
这人在各方面总是领先他一大筹,比如在学校时就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会会长,哪怕在易氏濒临绝境时,那人也仅仅是露出过一次脆弱的样子;到易承昀后来掌握家里生意,更是富豪榜上排行前列、年轻有为的总裁。闻徵常常会听到自己身边的人谈论起“易先生”,多说他是个精英,最后找不出什么缺点。
因此在闻徵的想法里,易承昀好是好,只是他对身边人总是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从不逾距。然则闻徵不想变成那些被规划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感”中的一员,这大概是他心底不愿承认、自卑又骄傲的愿望。哪怕让对方不爽,那也代表闻徵在易承昀印象里是不一样的,那么多人对他好,与其泯然众人,倒不如让那人讨厌来得印象深刻。
“不如我们先吃饭吧。”
易承昀没有像他想象中、像往常那样反驳回去,而是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沉声道:
“饿着没法好好聊。”
闻徵摇头:“话说到一半。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岔开。”
他鼓起脸颊别过头,让易承昀联想到闹别扭地小马驹,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耐心开口:
“提议,我们接下来这个月玩个游戏,真心话大冒险,一天一次,只能由对方选。”
深知要让闻徵在他面前彻底卸下防御,大概要很久,易承昀愿意等,握住那人的手,挑眉问:
“我不怕被你嘲笑黑历史,你敢不敢奉陪?”
“那第一个问题得由我先来。”
最经不得激,闻徵抬眼看他,试探问:
“如果被我发现你说谎怎么办?”
易承昀不假思索答:“随你,怎样都可以。”
条件过于诱人,闻徵抿了抿嘴,眼珠一转:“姑且陪你玩玩。”
嘴角不易察觉地扬了扬,易承昀表面上镇定自若,举起酒杯问:“那么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闻徵朝他眨了眨单眼:“我得好好想想,顺便让你尝尝在煎熬中等待的滋味。”
易承昀:……
两人中午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在下午分别有各自的行程,闻徵答应易承昀会仔细考虑,便双双出门分头忙去。
伦敦的天气一如既往的阴霾,像裹着一层灰色的轻纱,阳光只能从细碎的缝隙中透下。
闻徵与几个相熟的骑手约在郊区马术俱乐部,顺便打听最近奥运的备战情况,等反应过来时,他听见隔壁的朋友叫了他好几声:
“闻徵?你还好吗?”
他这才发现桌上大半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尴尬地笑了笑,应付道:
“一时恍神,你们在聊什么?”
“说到那个差点成为你队友的瓯子峰,”
说这话的是一位澳洲骑手,闻徵和他交情不错,自然也有听说瓯子峰当初摁头让他进队的事:
“据说他正以华国马术协会的名义,向国际马联提出抗议,要求撤销禁赛规定。”
“他坚持是误服,不过证据确凿,其实没必要。”说这话的是另一位更有经验的骑手:
“用伤害自己马匹的手段来换取名次,这种人不配练马术。”
闻徵一听,好奇问:“证据确凿怎么说?”
其他人同样开始八卦,那位骑手遂分析:“他不仅仅把有争议的药物用在马身上,还提前要求所属相关兽医为他出具假报告,试图混淆国际马联的视线。”
马术并不是完全讲究天赋的运动,本质更侧重于人与马的合作交流,瓯子峰做的事等同于背刺自己的战友,无论出于任何理由,均是不可原谅。
和其他人一起附和了几句,闻徵起初并没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瓯子峰这个大麻烦还没完。
就在他结束和同行的聚会时,忽然收到一封新邮件,竟是以国家体育总局的名义,要求他在下周的发布会中,公开支持瓯子峰。
下一刻,裴思宇飞速发来讯息:“你收到邮件了吗?不能更离谱!”
闻徵一愣:“你也被摁头支持他?”
裴思宇看上去相当愤怒:“对!为什么要把他和我们这些认真准备比赛的人混为一谈?”
闻徵思索片刻,回道:“现在先别表态,等回国后一起去反映。”
裴思宇回复:“好,不过我刚太生气,顺口跟楚洋提了,他可能也会告诉易先生。”
闻徵回他一个白眼:“行了,知道你们正黏在一起。”
这条消息才发出去,闻徵又收到一封新邮件,一看见标题,他眉眼已忍不住弯起。
临出门前,他发讯息给楚洋,请他帮忙列出易承昀讨厌的事。
“讨厌的事?”当楚洋看到他的讯息,第一次感到为难:
“你是说不喜欢的人或事吗?据我所知,老板很少会直接表达对个人的不满,他更偏向行动。何况,问我不太合适。”
“不是那个意思,我想知道的是小事情,比如说,他每天进办公室时,看到什么会心情不好,类似这种小事。”
闻徵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知道这些,可能是想在以后找机会捉弄易承昀?他这么对自己说,除去到过易氏那一回,他几乎不知道“战斗状态”中的易承昀是什么样。
自中午两人分别离开酒店后,闻徵一路在苦思冥想要问易承昀什么问题,到这时他才发现,关于易承昀,他有好多事想知道。
“闻先生,易先生说他会直接到会场,可能要麻烦你先换好衣服。”
坐到车上,闻徵听来接他的司机这么说,打开放在后座的礼盒,眼前一亮,轻笑答道:
“知道了。”
这套礼服出自闻徵最喜欢的定制品牌之一,修身的剪裁,高档的天鹅绒底衬,还有他一眼认出,上回易承昀在拍卖会里竞拍下的古董蓝宝石胸针。
当轿车停在离码头不远,闻徵一打开车门,遂听到在外面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响声。
按理说这只是一场私人聚会,地点是在英国一位富豪的游轮上,应该没有那么多记者才对;闻徵正心下疑惑,有工作人员贴心替他拦下所有涌上前采访的记者,彬彬有礼请他登船。
按计划,这艘邮轮会在晚上到公海转一圈,隔天中午再回到这个码头,船上非富则贵,没有邀请函不能入场。
说起来,他和易承昀好像还没有试过船震。
踏上甲板时,闻徵被自己擅自冒出来的想法惊呆了:一定是被易承昀传染,任他自己怎会想到这个?!
船上一层被设为宴会大厅,闻徵走进大门时,一眼便看见,在窗边和船主人寒暄的易承昀。
易承昀向来不喜欢太复杂的礼服,这回他穿的是剪裁简洁的黑色短西装。换成别人可能看上去死板又老气,但易承昀自带健壮的身材和强大的气场,却穿出独有的格调,不仅凸显他的腿长和气质,在满屋浮夸的白、灰长礼服中,他这一身反分外引人注目。
似乎感觉到投在身上的目光,易承昀回过头,登时神色一顿,眼中便只有正走下楼梯的那人。华丽的燕尾服穿在闻徵身上再合适不过,如同为这人而生一样。他天生就是适合穿礼服的贵公子,气度优雅自如,令人眼前一亮。
恰好闻徵这时也抬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一样。捕捉到易承昀的眼神里,有什么亮了起来,闻徵心里好像有什么甜丝丝的涌上来,在他意识到之前,已在脸上绽开一个像太阳一样灿烂的笑容。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说不了谎,无论易承昀或闻徵,表面上怎么对彼此,这一刻仿佛心有灵犀地暂时停战,都想偷偷记住这默契的一刻。
“易先生?”
听见耳边的声音,易承昀勉强回过神,朝对方微微点头致歉,然后朝走近他的闻徵伸出手,用力把人搂进怀里,牢牢护住,这才向宴会主人和几个投资者依次介绍双方:
“闻徵,其中有几位已经见过面;这位是我的先生,他是一位马术运动员。”
在场有好几位闻徵以前在比赛时打过照面,是有名的赞助商,他大方和几人握手:
“很高兴和你们见面,以后请多多关照。”
“两位真是般配。”其中一位商人这么说,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纷纷附和。
好不容易等到应酬完毕,易承昀迫不及待将闻徵拉到甲板上人少的地方,听后者漫不经心问:
“不要着急,晚上还长。”
轻笑一声,易承昀放下心,偏过头看他,默不作声。
两人站在栏杆前,清新的海风迎面吹来,夕阳西下的海面,波光粼粼,红霞万朵仿佛融进浅浪中,染成一幅瑰丽壮阔的画卷,天边一轮淡淡的新月已在云后探出头。
“我今天下午问楚洋,你讨厌些什么?”
闻徵率先开口,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夕阳,霞光把他的五官轮廓镀上一层柔柔的金光,宛如从海里走出来的人鱼王子:
“我知道你大概又要说,为什么不来直接问你?”
易承昀只凝视着他,不舍得挪开目光,低声问:
“那么,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大概是心血来潮吧。”
后句后觉发现自己又打算用谎言来掩饰,闻徵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以后要尽量避免,随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结果发现,你真是一个无趣至极的人。”
楚洋不愧是被易承昀一手栽培,做事和他老板一样一丝不苟、事无巨细,甚至列个的表格,虽然内容不算多。
结果确实如闻徵所想,大部分时候,易承昀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在克制中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感。
易承昀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他是怎样的人,闻徵比谁都清楚。
“听着,我想到了,今天的真心话,”
屏住气息,闻徵转过身直视他的双眼,平静开口:
“你应该记得我们之间签的合约,有什么打算?”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易承昀没有半刻犹豫,干脆利落道:“我要毁约。”
作者有话要说:闻徵:想得美!
易承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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