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黑的商务手机屏幕中央,是一张被涂得乌漆墨黑的脸,画面里的闻徵闭着眼,嘴半张开,睡得天昏地暗。

“我不喜欢,删掉!”闻徵立马记起,这不是自己生日没过多久后,易承昀趁他不备干的好事!

“我很喜欢。”刚还装作听话的易承昀握住他的手,借机蹭他的耳朵,忍住笑道:“你删掉也没用,我在公司电脑有备份。”

这种东西有备份的必要么?!闻徵挣脱不开,暗中腹诽他为什么身体不舒服还力气这么大,撇嘴道:“我讨厌你!”

“总之你跑不掉。”怀里的人像个小暖炉,易承昀不舍得放开,反是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像在逗一只炸毛的猫:“毕竟我是早有预谋,你不如乖乖就范。”

“哼!”闻徵像想起些什么,回过头盯着他,提高声音:“你还藏了多少我的黑料?”

“你不会想知道。”易承昀生硬扯开话题:“我听说,情侣之间保有一些小秘密才是正常的。”

“听谁说的?”闻徵手指勾住他的衣领,威胁道:“谁跟你是情侣!我们签了合同的,像今天这种,明明叫欺诈;警告你,有下次我就跟你离……唔……”

“我以后都不希望听到那个词,”经过这段日子相处,易承昀已经熟练掌握让闻徵自觉闭嘴的方法,意犹未尽舔了舔他的嘴唇:“以及,虽然知道你是体谅我的身体状况,重申一点,只要你开口,我不会拒绝你任何要求。”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闻徵脸颊烧得通红,佯装生气打在他手上,声音软绵绵:“老实点,就算你当自己是铁打的,我可得早点睡,明天要拍宣传片。”

对运动员来说,代言和宣传既是必不可少的经费来源,同时也是体育总局给的定额任务,闻徵可不想顶着两个黑眼圈上阵。

换过睡衣在易承昀身边躺下,闻徵一关灯,毫不意外感觉到背后那人锲而不舍地贴了上来,他压低声警告:“我是认真的!玩具也不行!”

易承昀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在漆黑宁静的卧室里分外明显:“谢谢提醒,我居然没想到要用玩具。”

闻徵掀起被子盖过头,一言不发,只是半用力踹了他一脚。

“我生病,觉得冷,”易承昀隔着被子搂住他,声音半是委屈,半是诱导:“你让我抱着,不要乱动,我就什么也不做。”

闻徵手动了动,悄悄从被子里露出一对眼睛,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

“就这样。”易承昀合上眼,额头抵在闻徵的后脑勺,鼻息间全是那人发间的淡香,是那种、闭眼躺在草原上,微风吹拂过、带来温和怡人的青草气息。

“呼呼”易承昀听见闻徵的轻笑,不解问:“笑什么?”

闻徵隔着被子戳他的手:“你以前连我靠近都讨厌,谁会料到你有这天呢。”

易承昀一怔:“什么时候?”

“就……那次露营,凶巴巴的,讨人厌。”尽管那回先挑事的是闻徵,但面对易承昀,他向来理不直气也壮:“你气得巴不得把我烤来吃了。”

“你想使坏吓我,结果我们一起掉河里那次?我并不是生气,”易承昀说到一半,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斟酌改口:“好吧,可能有一点点气,不过,阻止你靠近,是为你安全着想。”顿了顿,他漫不经心道:“当时我们的衣服全被放在火上烘干,要是你知道我脑里想对你做什么,你就不止骂我。”

过了好一会才领会他的意思,闻徵木木转过头,凉凉开口:“是那种,会让当时的我们上社会新闻的念头吗?”

易承昀想了想,肯定道:“会。”

“流氓、变态!”不轻不重踹了易承昀一脚,闻徵象征性骂了两句,却没有再说话,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假如没有那晚的“意外”,他们两人会兜兜转转多久?

月亮的银辉温柔洒了一地,闻徵沉思许久,方轻声开口:“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那种心思?”回应他的是一片静默,他能感觉到背后紧贴着、那人强有力的心跳,以及在自己耳边、温热的呼气,试探性小声道:“易承昀?”

窗外许是起风了,树影摇曳不已,在墙上投下舞动的影子。闻徵被易承昀的体温包裹着,暖和踏实,像窗外草地拥抱月光那样自然,几乎让人不忍心打破这片静谧。

一问到关键问题就装睡,真讨厌!半晌没等到回答,闻徵鼓起脸,翻过身,缩进易承昀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想,明天、明天一定要问出来。

嘴角牵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易承昀悄无声息睁开眼,调整了一个让他枕得更舒服的姿势。

第二天天气很好,闻徵一到马场,便见摄影团队已经有条不絮地开始拍摄准备。

他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遂直奔马厩,先察看玛莎的恢复情况,这才放下心,换衣服备马。

本来这回拍摄他打算带性格最温驯的玛莎出镜,现在不得不换成萨瓦尔多,他拿着马鞍和笼头、还没走近,已看到马儿竭力从栅栏里探出头,一对柔软的黑耳朵竖起像天线。

“马上就带你出去,要乖乖的。”闻徵拍拍马脖子,将马牵到场内,先是绕场内小跑两圈热身,好让萨瓦尔多适应时不时响起的快门声。

按要求,他将拍两组宣传片,室内户外各一组;而在户外的拍摄中,又分为策马奔跑和跳跃障碍两个片段。

只见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闻徵一身黑白骑士服,戴着印有国旗的马术头盔,马蹄声清脆,骑着萨瓦尔多轻盈优雅地跃过第一道栏杆。

场上摆放的全是最低的C级杆,他每周会和几匹马跳个几回玩玩,因此马儿早对此习惯。

然而下一秒,本应继续往前跑的萨瓦尔多,蓦地发出“嘶”一声尖锐的马鸣,奋力掀起前蹄,险些把闻徵颠下马。闻徵尝试收紧一边的缰绳、以保持平衡,可不知为何,萨瓦尔多一反往常沉稳服从的性子,挣扎的力度竟越来越大。

一片惊呼声中,闻徵眼前顷刻天旋地转,头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兀然眼前一黑……

易承昀赶到医院时,闻徵低头正坐在床边,静静听医生说些什么。可能是听见脚步声,他望见闻徵朝自己的方向转过头,黑眸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易先生,你来了,”医生认出易承昀,连忙站起身,谨慎地看了闻徵的方向一眼,委婉问:“我先到外面跟易先生解释,闻先生你先休息一会。”

“在这里说可以吗?”闻徵双手用力握住床沿,竭力辨别易承昀所在的方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波澜不惊:“没什么我不能听的内容吧?”

易承昀蹙起眉头,还没来得及细问,便听医生连忙否认:“当然没有!”

朝医生微一颔首,易承昀在闻徵身边坐下,察觉到他的肩膀微微颤了颤,便习惯地想伸手搂住他,但当手抬到半空,又想起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伤,便将手轻轻放下,掌心搭在闻徵的手背。

闻徵一直垂着头,努力想靠听觉分辨易承昀的动作,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热度,他心中一紧。

“暂时性失明。”医生把先前对闻徵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强调道:“不过不需要太担心,等大脑中的淤血散了,视力自然会恢复。经详细检查,闻先生的身体没有其他问题,非常健康。”

谢过医生,两人坐在病房里,一时都没有说话。

“很遗憾,具体什么时候复明,我们没办法保证。”

医生的话在易承昀耳边不住回响,他的脑子像停摆了一样,试探般举起另一只手,在闻徵眼前轻轻晃了晃。

闻徵扇形的睫毛微微翘起,漆黑的眼眸似在凝视前方,一片深邃。

理智告诉易承昀,一个合格的丈夫,这个时候该说点安慰的话。然而,当他张开口,发觉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张开双手、用力将人摁进怀里。

先打破沉默的是闻徵:“你很安静。”

将头窝在易承昀怀里,闻徵蹭了蹭他的肩,缓缓抬手回抱住他,闭上眼仔细听他的心跳声:“我没事,真的,在我受过最重的伤里,这次甚至排不上前三,医生也说会恢复。”

易承昀脸色越发难看:“你在反过来安慰我?”

不知不觉勾起嘴角,闻徵昂起头,虽然看不见,但闻到易承昀身上熟悉的古龙水熏香,让他异常心安:“对啊,你别忘了,我刚当上队长。前些天我特地去学习怎么鼓励队员,第一回实践,还不错?总之,比赛那么多起起落落,我早锻炼出钻石心了。”

易承昀还想说些什么,好巧不巧在这时响起敲门声:“易总,记者已经被引开了,需要现在出发吗?”

扯了扯易承昀的衣服,闻徵朝他声音的方向眨了眨眼,故作轻松道:“我们回去吧。”

“嗯,”易承昀尽管看出他在逞强,更想快点带人回家,便手忙脚乱站起身,牵过他的手,牢牢握住。

路上两人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易承昀走得比往常慢,到停车场护着闻徵的头将人送进后座,自己才跟着坐进去。

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闻徵看不到易承昀的表情,想摸索着拉上隔帘,不料下一秒便被那人抢先一步,他愣了愣,讪讪收回手,小声开口:“我想打电话问问他们有没有安顿好萨瓦尔多,如果可以的话,想回马场看看,行吗?”

没有马上听见易承昀的回应,他感觉到那人握住他的手渐渐收紧,解释道:“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我不断回想,担心萨瓦尔多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这么说不是为了挽尊,骑手坠马的意外不算罕见,然则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训练,他清楚爱驹的状态,除非是受到强烈刺激,不可能会有那种反应。

“今天先打电话吧,眼下回家休息比较好。我会让人调出当时的录像,看有没有发现。”易承昀考虑片刻,补充道:“明天下午我有空,和你一起去马场。”

“好,”闻徵悻悻握住他放到手里的手机,默默垂下头。

“这是前两天就定下的行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易承昀搂住他,揉了揉他的头发:“准备了点小惊喜送给你和玛莎。”

闻徵抬起头:“是什么?”

易承昀弹了弹他的鼻尖:“秘密。”

到家后时间还早,易承昀在路上交代过管家周军,佣人们正有条不絮地在家具上装上感应器。

一手牵着爱狗宙斯,闻徵一手被易承昀搀着,一步一步走上楼梯,他猜他们应该是进了书房,忍不住问:“在这里?不会打扰你工作吗?”

“不会。”事实是,易承昀不想让闻徵离开视线:“你在这里我反而更专心。”

“好吧,”摸索着在沙发上坐下,闻徵摸了摸宙斯的头,无奈道:“你确定?语音可能会吵。”

“没关系,”易承昀把耳机和平板放到他手上:“你忙你的,。”

在医院耽搁了半天,闻徵收到很多讯息,在车上没来得及一一细读,大多是马场工作人员发来的慰问,他逐一回复不用担心,明天他就会回马场……

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易承昀两眼在看屏幕,耳朵却在听闻徵说话,直到桌面跳出一条消息:

“老板,有发现。”

闻徵坠马的地点在户外,没有摄像头,不幸中的万幸是当时正在进行拍摄,至少有两个镜头在记录画面。易氏的安保负责人反复看了数遍,初时怎么看都是马匹无端失控,直到技术人员分析一段马场工作人员自行录下的画像时,无意中在音频轨道发现了异常的次声波。

安保队长的消息中提到:“次声波的频率低,传播距离远,人的耳朵听不见,但动物可以。”

易承昀坐直,打字问:“可以查出是谁做的吗?”

安保队长回复:“在加紧进度,会尽快得出调查结果。以及我们发现,昨天记者闹事的背后主使,不是闻老先生,是秦家兄弟。”

易承昀若有所思:竟然是秦家?

巧的是,他的手机传来震动,是秘书的请示:“易总,闻老先生目前在公司,要求和你见面。”

易承昀看了沙发上的闻徵一眼,打字回道:“五分钟后,让他跟我通电话,不配合就让他滚。”

拿起手机,易承昀站起身,走到闻徵身边蹲下:“我在隔壁打个电话,你有事叫我。”

“没事,”闻徵摆了摆手,摸着宙斯的头,保证道:“你不要把我当病人,我们好得很。”

露出一个苦笑,易承昀虚掩上门,电话适时打了进来,另一头的声音阴阳怪气:“哎呀我的好儿婿,堂堂总经理怎么不在公司坐镇?”

易承昀面无表情:“与你无关,给你两分钟时间。”

什么态度?!闻父握紧拳头,强行压下心头怒火,单刀直入:“听说你的心肝今天出了点小意外,想不想知道是谁做的?”

易承昀稍一思索:“不想。”

碰了一鼻子灰,闻父并不慌张,寒声警告:“你确定?算我好心提醒你,跟我没关系,背后势力大着去。今天只是开胃菜,往后陆续有来,你防得过来吗?”

易承昀不动声色:“难道你能解决?”

闻父掩不住话里得意:“不但能解决,还能让你捞一把。”

易承昀不作声,等他开价,果然听他说:“但你得和我庭外和解,撤销对闻氏的一切控诉,把我的大儿子还回来。”

最后一句,闻父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易承昀眼里没有半点温度:“说完了?”

关掉手机,他在脑海中整理过一遍闻父的话,大约心里有数,重新推开房门时已恢复平日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听见声响,闻徵扶着沙发站起身:“这么快?”

易承昀走上前:“一点小事而已,你想下去走走吗?”

闻徵摇头:“裴思宇和我的队友说等下想过来探望我。”

易承昀牵过他的手:“我陪你下去。”

安顿好闻徵,易承昀回到书房,拨通电话,听见另一头娇媚的声音:“是哪个亲爱的?”

他对此不为所动:“有件事,麻烦帮我查一查,事成双倍酬劳……对……”

*

闻徵的队友在意外发生时都在马场,多少听过情况,唯独没想过会造成失明这么严重。

“你们不用担心我,”闻徵搬出准备好的说辞,向三个队友保证:“这不会影响资格赛,如果真有幸能进入奥运比赛,而到时我还没好,那就你们三个上。”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全在等对方先发话。

一同来的裴思宇看出不对劲,皱起眉头,不悦道:“你们到底是来探病,还是来打探的?”

眼睛看不见,闻徵仍能从队友和好友截然不同的反应看出端倪,横竖他现在也没心思招待其他人,便委婉道:“如果你们三个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想和思宇说说话。”

“虽说人本性自私,他们表现得真明显。”送走闻徵的队友,裴思宇忍无可忍:“也不想想是谁牵头组的队,你每天抽时间指导他们训练,没有你,他们的水平离国家队还差十来年,半点感激不见有。”

闻徵心里也不痛快,但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不提这些人了,你帮我看过萨瓦尔多,怎么样?”

“嗯,它看上去有点沮丧,没有其他问题。”裴思宇常常和闻徵一起训练,知道这匹马的状态,深感不解:“照理说,除非萨瓦尔多受到极大刺激,不大可能会严重失控。”

“我也这么想,”闻徵靠在沙发上,仰起头,哑声问:“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得改参加残奥会?”

这个问题自上午便不停在他脑海中盘旋,任他再怎么坚强,猝然失去视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是件容易接受的事。

“你会恢复的。”他的样子令裴思宇鼻子发酸,绞尽脑汁安慰道:“而且,依然可以参加其他比赛。”

按国际马联规定,准许完全失明的骑手在场外安排提示员发出指示,除此之外和一般参赛骑手没有区别。

“确实,”闻徵抽了抽鼻子,半打趣道:“就是想到这个,我无论如何也得坚持训练。”

他说这话时,易承昀静静站在二楼楼梯边上,久久没有出声。

因为看不见,闻徵的时间概念变得薄弱。

深夜,他睁大双眼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无论如何睡不着。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乱糟糟。他回忆起几年前参加过的一场三星联赛,当时有一位盲人骑手,表现和其他参赛者一样优秀,给场上每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想他同样能做到。

闻徵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其实我很幸运,盛装舞步是残奥会的唯一马术项目,意味着仍然有机会展示自己的练习成果,只是……”

掌心忽而传来一阵暖热,他感觉到身边的人翻了个身,湿热的吐息拂过他的耳垂:“睡不着?”

白天强撑的坚定,在夜里仿佛摇摇欲坠,闻徵涩声问:“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永远看不到了怎么办?”

“想过,”易承昀的语气像在谈论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到时我就把我的□□的一片移植到你眼里。”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用这么云淡风轻的态度,说出这么疯狂的事!

闻徵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胸膛剧烈起伏,一手捂住眼睛、偏过头:“你疯了!我绝不接受,我才不要!”

感觉到易承昀贴近,他想转过身,无奈那人抱得很紧,像怕他会逃跑一样。

像安抚一只不安的猫,易承昀一手在背后一下一下顺过他的头发,脱口而出:“在澳洲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起初闻徵没反应过来,又听那人说:“你问我什么时候起了对你图谋不轨的心思,就在那时。”

闻徵顿时全身僵住,刚要推开他的手无力垂下,脸上又哭又笑;如果易承昀打开灯,会看到他双颊浮起淡淡的红晕,语无伦次:“你、你……”

“我不是因为你姓闻才和你结婚,更不在乎你比赛拿的是冠军还是倒数。”心跳声大得像能震破耳膜,易承昀明明一向在公司雷厉风行,此刻笨拙得像个小学生:“你想继续当马术运动员,那就继续当,其他交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还剩几章就到结局,两人的最后几道小坎,后续会好起来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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