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少爷,你起来了吗?”

听到门外管家的声音,今淼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算“新过门”,连忙应道:

“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不是的,只是老爷今天起床觉着有点晕,让我跟您说一声,早饭不用等他。”

“他身体还好吧?”

打开门,今淼揉了揉眼睛,关切问:

“有喊医生吗?”

“喊过了,医生每天会来看大少爷,已通知他早点过来,淼少爷有心。”

注意到今淼已梳洗完毕,闫伯微微颔首,问道:

“早点已准备好了,你想在楼下就餐,还是让人端到房里?”

今淼想了想:“在楼下吧,不用麻烦。”

一张可坐十人的檀木镂空餐桌上,放着四、五笼颜色各异的糕点,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一碟香气扑鼻的炒面。

食物很诱人,只是硕大的桌旁,仅坐了今淼一人,怪冷清的。

“谢谢,闫伯你忙吧。”

自起床便饥肠辘辘,今淼也不客气,白粥熬得绵柔幼滑,米香浓郁,几碗下去身体暖和不少;糕点软弹可口,甜味在齿颊间流连不散。

出身富贵人家,今淼自小被严加管教,即便饿着,习惯细嚼慢咽,端碗举筷优雅斯文,普通的早饭倒被他吃得像是宫中的御宴。

等他满足轻放下碗筷,一个轻佻的声音兀然在背后响起:

“今家的人可真是做作,吃个早饭跟有人摆拍似的。”

这阴阳怪气的劲……

皱了皱眉头,今淼放下筷子,捻起纸巾将嘴角擦拭干净,才不慌不忙站起身:

他倒要看看,这么小家子气的人是什么来头。

然而,在看清那人的长相时,他却险些撞翻了椅子:

是在做梦么?

“怎么了?”

看着呆若木鸡的今淼,来人唇角的弧线向上勾了勾,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嗤笑:

“看来冲喜有奇效,你的丈夫立刻醒了,还不过来亲热一下?”

一身病服的青年斜倚在落地窗旁,艳阳为他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原本就俊美无俦的长相更增添几分神圣感;他五官深邃而清秀,顺滑的棕发反射耀眼的光泽,身材高大英伟,宛如油画中降世的天使。

唯独那双湛蓝的瞳孔中,隐隐现出几分狂妄,昂起的下巴更在宣示直接的轻蔑。

“没想到小叔这么幽默,甘拜下风。”

反应过来,今淼立时夸张地抚着心口,打趣道:

“话说回来,要是冲喜真有那么大能耐,哪怕我倒立吃饭,也不会有人说不好。”

“哟,凭什么不认你丈夫?”

暗暗吃惊今淼为何能一眼看穿自己不是霍鑫泓,霍鑫言环起手,不知不觉沉下脸,索性反咬一口:

“莫非,其实你不希望我醒来?”

“扣这么大一个锅,我可担不起。”

如果说刚才仅是推测,今淼当下已十分确定,眼前这位与霍鑫泓长得一模一样的俊美青年,是“丈夫”的双胞胎弟弟——霍鑫言。

“首先,听说小叔向来对医学感兴趣,那么你应该知道,一个昏迷了一个多月的‘植物人’,醒来后不仅行动如常,没有半点外伤,更厉害的是思维清晰,甚至连别人怎么吃饭都计较得这么清楚,恐怕称得上是医学界的奇迹。”

气定神闲走到霍鑫言跟前,今淼浅笑着欣赏他渐渐垮下去的脸色,继续说:

“再者,你们之间尽管容貌相似,却有很多不同。虽然我与霍大公子昨天不过第一次见面,但我敢肯定,如果他真的醒来,且与你一并站在我跟前,我依然能分辨出,这是直觉。”

“封建迷信!”

一时无法反驳,霍鑫言越发看他不顺眼,恼羞成怒:

“既然你知道我是学医的,我只相信科学。”

“你说得对。”

无意点破他自打嘴巴,今淼向他伸出手,嘴角的笑不矜不伐:

“很高兴认识你。”

“哼。”

撇了他一眼,霍鑫言抬起手,纾尊降贵般碰了碰他的手指,挑眉道:

“劝你安分守己,当个花瓶别多事!”

“谢谢小叔的忠告,可我要当什么,只有我自己能决定。”

顿了顿,今淼忽而收起笑容,正色道:

“小叔还是快点把病服换了吧,这个恶作剧,一点都不好玩。万一被有心的人看了去,不知道要编排出什么。”

他的语气礼貌而疏离,可霍鑫言竟被他盯得背后发寒,像是被抓包的贼。

与此同时,霍啸云房中,一股无形的压力像乌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检验结果怎么说?”

坐在太师椅上,霍啸云脸色黑如锅底,看向面前站着的两人,闫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保镖队长骆斌则是他生死之交的儿子,均对霍家忠心耿耿。

“今先生说的是真话,那瓶香薰,研究院的报告上显示确实含有鸟乌根的萃取物,长久使用会造成神经麻痹。”

昨晚一得到老板的命令,骆斌马上将东西送往霍家投资的研究院,调动一切人力漏夜进行化验。

将报告递到霍啸云桌上,骆斌小心看了一眼老板的神情,接着说:

“除了从大少爷房里翻出的那一瓶外,余下两瓶我也送检了,结果是一半含有鸟乌,一半没有。”

“一半?”

眉头皱得更紧,霍啸云心上似是压了一块大石,盯着检查报告,目光吓人:

如果只有那一瓶有问题,他可能会想方设法欺骗自己,或许是今淼做的手脚;然而现实却甩了他一耳光,怎会这样?

明白处理这事需要从长计议,霍啸云按捺住痛心,忽而话锋一转:

“昨天,今家小孩的表现怎样?”

与闫伯互相交流过眼神,骆斌率先开口,声音洪亮答道:

“我认为他除了举止有点古板,没有其他异常,对大少爷态度也算自然。此外,今先生还给大少爷念新闻,跟他说话,态度称得上积极。”

昨天是今淼第一次与霍鑫泓见面,霍啸云有意让他俩单独共处一室,让骆斌随时留意房里的摄像头,观察今淼的反应。

“我也这么认为。”

点头附和骆斌的说法,闫伯将昨天在大门看到的一幕如实告诉霍啸云,斟酌道:

“不管如何,如今先生所说,他目前的确没有加害大少爷的动机。”

“还有这事,”

霍啸云听后并不意外,要不是今家生意周转不灵,也不会愿意把儿子“卖”给他们眼中的“暴发户”冲喜;而就像今淼自称,他不过是个家族牺牲品。

沉思片刻,霍啸云皱纹横布的手指有力地敲打桌面,望着窗外,吩咐道:

“等会医生来给鑫泓拆绷带,在那之前,把今家小孩带来,我要套套他的话。”

“知道,我带他去花园。”

应下后,闫伯踌躇半晌,慢声问:

“二少爷今早回来了,您看,要不要让他上来见见您?”

“那个忤逆孙!”

手背青筋毕现,霍啸云抓着扶手颤颤巍巍站起,大声斥骂:

“回来看热闹么?他有什么用?”

“二少爷是关心大少爷的伤势,特地赶回来的。”

自小与霍家兄弟一起长大,骆斌心底叹了一口气,忍不住为霍鑫言辩解:

“他也很担心大少爷……”

“关心能当饭吃?你看他做过半点实事?”

将检验报告锁进抽屉,霍啸云拨开闫伯上前搀扶的手,阴沉着脸警告:

“报告上的内容,不准外泄。”

“老爷别动气,伤身体。”

不动声色给骆斌打了个眼色,闫伯低声劝说:

“先喝口参茶降降火。”

***

“你见过鑫言那小子了?”

早饭过后没多久,今淼便被闫伯请到花园,见霍啸云已摆好棋局,像昨天一样,一个人对弈。

“是的,他早上和我一起用餐。”

点了点头,今淼没有细说两人“相遇”的过程,谨慎道:

“他很关心霍大公子的情况。”

“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用黑子的炮吃掉红子的马,霍啸云头也不抬,换成红子上卒:

“他那人,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靠不住。”

“谢谢霍爷爷提醒。”

不置可否应了一声,今淼静静坐在霍啸云对面,斟酌半刻,温和提议道:

“如果霍爷爷不介意,这局我陪你下吧?”

“哦,你还会下棋?要黑子还是红子?”

手停在红子的车上,霍啸云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看似随意道:

“话说起来,你昨天是怎么闻到香薰里有其他东西?”

听他的意思,没有明确否认香薰被“加料”,今淼心思一动,淡然答道:

“红子。我自小看书认识了很多草药,又喜欢往野外跑,不知不觉记住味道。”

在今淼长大的古代,他身为将门之后,却偏爱调香这些世俗眼中的“女子玩意”,小时候曾因此被同窗明里暗里欺负过不少次。

但得益于此,他不仅熟悉多种香料配方,还会亲手研磨草根制作配料,区区鸟乌草,不过小菜一碟。

“你确定要红子?”

红子一马、双车、一相都被黑子截杀,在霍啸云看来,这局棋已快到尾声,莫不是今淼故意要讨好他?

嘴角几不可察地斜牵了牵,霍啸云收回落在红子的手,方才心里对今淼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小聪明,不可取。

“如果爷爷不介意,以后给大公子用的香薰,我可以帮忙看看。如果是不知道该选用哪种,我也可以给点意见。”

没留意霍啸云的表情,今淼看似随意地推红子的兵走了一步,微微一笑:

“不用担忧,一切我都会当着闫伯或是其他您信任的人的面去做。”

“真的吗?那太好了。”

既然今淼毛遂自荐,霍啸云也不推却,爽快允下:

“稍后我让闫伯去跟进,看,将军。”

不慌不忙挪开红子的将,避开对面的杀招,今淼禁不住提醒:

“爷爷要不要再想清楚?”

炮五平四、兵三进一,霍啸云的下法真如教科书般标准。

“落子无悔。”

只当今淼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霍啸云有些许不耐烦,催促道:

“快点。”

垂下眼眸,今淼顿感无聊,不如回去看“丈夫”。

“好吧。”

顺势又让出另一枚炮,他抬眼看向“胸有成足”的霍啸云,笑着摇了摇头:

“结束了。”

期初没明白他的意思,霍啸云想着要敲打他几句,落在黑子上的手却登时僵住:

乍看黑子形势大好,可往下无论再走哪步,都会“将帅照面”。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房里给霍大少爷念新闻。”

留下目瞪口呆的霍啸云,今淼站起身,徐徐开口:

“下次要是爷爷无聊,随时可以喊我。”

***

慢慢学着用ipad,今淼坐在床边,一字一句念:

“有一只狼去了北极,不小心掉进冰窟,然后它就成了槟榔。”

不经意看了盖着被子“无动于衷”的霍鑫泓一眼,今淼灵机一动,用手轻轻抚过他微蹙的眉心,小声打趣:

“你是不是也不小心掉到了北极的哪个窟窿?怎么看着冷冰冰的,不过不怕,我以后天天推你去晒太阳,给你‘解冻’。”

“淼少爷,医生来了。”

听见门外闫伯的声音,今淼替霍鑫泓掖了掖被角,转身去开门。

因此他又错过了,霍鑫泓的嘴角抽了抽,眼睛悄悄眯开一条缝,眉眼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