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少爷,早上好。”

隔天早晨,今淼一下楼,随即被厨房前的闫伯叫住:

“昨晚沈医生跟我说,考虑到王护士的专长在别处,她决定换一个更有经验的护士,等下就安排人过来。她会给大少爷做物理治疗,如果你有需要,也可让她再示范一次按摩的手法。以后你有哪里不清楚,可以直接问沈医生,我刚才自作主张,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了。”

脚步一顿,今淼抿了抿嘴,看了眼冷清的饭厅,应道:

“好的,我知道了。爷爷今天也不到楼下一起吃早饭吗?”

“老爷他去公司处理些事情,一早出发了。”

垂下眼,闫伯似乎无意谈论这个话题,转念道:

“对了,老爷让人给大少爷新买了一些香薰精油,你等下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至今距车祸已一个多月,据闻在事发前,霍鑫泓亲自成立了新项目组,一切正蓄势待发,现在不得不搁置。

换着一般公司,总经理发生意外,势必会令集团内外产生不少动摇。

但霍氏则不同,首先是因为在事故隔天,其时被派往海外开拓市场的霍逸海公开表态,他会是儿子鑫泓最大的后援,无论如何都会支撑住霍氏。

除外最重要的,还要数霍啸云亲自到公司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不过,霍啸云的做法也引起不少人诟病,明里暗里有不少声音指责他不愿放权。

“知道了。”

闫伯同样没有提起第一天的事,今淼倒是已心里有数,随口说:

“如果不介意,等下护士来完之后,我可以推霍先生去花园散步吗?”

“当然,有需要的话我会让人帮忙。”

感激地看了今淼一眼,闫伯松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看到身后的人影愣了愣:

“二少爷,你起来了,我这就让陈姨上早餐。”

向闫伯点了点头,站在楼梯边上的霍鑫言没有说话,径自走下楼,在饭桌旁坐下。

“早上好。”

在与霍鑫言隔开两三个座位的地方坐下,今淼抬头看向窗外,自言自语般说:

“今天阳光很好。”

“听闫伯说,你还对香薰有研究?”

听见霍鑫言的声音,今淼回过头,向他露出一个友善的浅笑:

“不过是感兴趣,研究称不上。”

“我就好心提醒你,不要被老头子当免费苦力了。”

漫不经心端起面前的咖啡,霍鑫言没有看今淼,而是盯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在他眼里,每个人都是棋子。”

见今淼没有说话,霍鑫言“哼”了一声,晃着咖啡不紧不慢道:

“告诉你,老头子跟其他人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年不会超过十次,他做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你爱信不信,等着看吧。”

“谢谢小叔的提醒。”

心想这对爷孙可真有意思,今淼不打算对这个“忠告”发表意见,不动声色扯开话题:

“刚才提起香薰,我正好有件事想请教你,不知道霍大少爷平常喜欢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皱了皱眉,霍鑫言不懂他为何问这个,想了想,犹豫答道:

“据我所知,大哥他对香薰没有偏好,在出事之前几乎不用。香水他倒是有,你可以翻翻他的衣柜,印象中都是偏干净清淡。”

前天今淼曾无意中摆弄过霍鑫泓书桌上的一瓶香水,他几乎是一打开便爱上:

清新的木质香气作主调,给人感觉温柔稳重,如同置身广阔山林。

“原来是这样。”

心中有数,今淼低下头,不由自主又想起那瓶有问题的精油:

如果他没闻错,里面主要香料有柠檬草、香茅油、豆蔻等,全是浓香,跟霍鑫泓的喜好大相径庭。

“你说你对香薰不过是感兴趣,为什么闫伯会让你去看?”

瞄了今淼一眼,霍鑫言神色复杂,语气不知不觉又变得咄咄逼人:

“难不成老头子认为那些精油有问题?”

“我只是一个刚来几天的外人,怎会知道爷爷的想法。”

眼角余光注意到捧着早餐走过来的佣人,今淼轻咳一声,含糊应付:

“在学校时,我念的是精细化学专业,将来如果可以,也希望往那方面发展,所以自告奋勇想多了解。”

话是这么说,可惜这个世界的“今淼”念的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野鸡大学,除了勉强混到学位文凭外一无是处,用他导师的话说:

今淼以后只要不从事本专业工作,就是善待这个世界。

“哦……”

显然没打消心里的疑惑,霍鑫言说不出哪里不对,悻悻道:

“芳香疗法虽然不能代替传统治疗,但从临床上应用来看确实有一定的帮助,不过我就给你个建议,大哥不喜欢太重的香味。”

“是吗?”

拿勺子的手一顿,今淼意外发现,当霍鑫言谈论起跟霍鑫泓有关的事时,分外认真;瞥见佣人已退回厨房,他故意放轻声音试探问:

“那小叔比较推荐哪种?”

“推荐?没有,我对这方面完全不懂。”

对他的问题摸不着头脑,霍鑫言拿起刀叉,随意答道:

“要不你问问沈医生?”

“好的,谢谢你。”

不晓得是不是今淼的错觉,霍鑫言对他尽管依然有戒备,但敌意仿佛少了一点。

再者,从霍鑫言的反应推测,当时那瓶有问题的精油应该不是出自他手笔,那会是谁呢?

沉默的两人在各怀心思中吃过早饭,今淼回到霍鑫泓的房间,便看见新来的护士已做完检查,正在准备治疗的仪器。

一见今淼进门,她立马停下手上的事,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礼品袋,殷勤递上:

“你好,你是今先生吗?我姓刘,以后请多多关照。”

“不用客气,我只是……”

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形容自己的身份,说是霍鑫泓的“丈夫”,好像也不对,两人不过有名无实;说是室友吧,倒是挺贴切,可对外这么说总不合适。

尴尬推开她递来的见面礼,今淼委婉拒绝:

“其实这里主事的是闫伯,我收这个不合适。”

“这样啊,”

刘护士约莫三十来岁,一身简练的白制服,亲切的眼神中透着精明,讪讪收起礼品袋,赔笑道:

“反正以后估计常碰面,今先生有什么事请直接吩咐。”

“不敢,你先忙吧。”

慢步走到床旁的凳子边坐下,今淼迟疑片刻,开口问:

“王护士是发生什么事不能来了吗?”

“她被调到秾水市慈善医院当护士长。”

提起王护士,刘护士一边麻利接好吊瓶,一边幸灾乐祸:

“秾水市你知道不?离这远得很,护士长说着好听,那边管理很严,揩油水想都别想。我们都猜,她是不是得罪沈医生。总之啊,她要不想辞职,也只能认了。”

见今淼没有反应,刘护士很有眼色,奉承道:

“霍大少身体恢复得挺乐观的,听闫伯说你等下要和他下去,我帮你吧。”

“嗯,谢谢。”

安静在一旁等刘护士做完治疗,今淼又请她演示了一遍按摩手法,这才把霍鑫泓扶上轮椅,推到花园里晒太阳。

“总算又只剩我们俩二人世界了。”

等外人离开,今淼弯下*身,悄声在霍鑫泓耳旁说:

“对不起,其实是我自己想到外面透透气,你不会拆穿我的对吧?”

他的声音清脆悦耳,吐息温和拂过霍鑫泓耳廓,可惜他推着轮椅,否则就能看到,被他戏称作“冰山”的人,英俊的脸颊上难得掠过一抹微红。

张开四肢大字型躺在草地上,今淼长长呼了一口气,霍鑫泓坐的轮椅就停在他身边,忍不住闭上眼小声嘟哝:

“冰山,你们家怎么回事?”

暖和的阳光温和洒在身上,天上白云静静流淌,时不时有鸽子飞过,今淼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像回到很久以前:

他垂髫时,还是太平盛世,每日听完课后,总偷偷跑去找师娘,缠着她学调香。

虽然在学文习武、修身养德方面,父兄从小对他管教极严,但未曾阻挠过他私下的爱好,那会是今淼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谁也没料到,十年后,外敌来侵,战火四起;他爹身为太守,率领一众将士誓死抵抗,并在兵临城下那天当众立誓:

父死子继,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坚决不降。

于是他爹之后是他的大哥、二哥,到年仅十九的末子今淼披甲上阵,城中算上老弱病残,也只剩下不到一半男丁。

唯一无憾的,便是他站在城墙上,咽下最后一口气那刻,终于远远望见援兵的旗帜。

“要是可以的话,真想变成一只自由自在的鸽子。”

突然从战场来到现代,还成为冲喜的新郎,今淼每时每刻都在强迫自己努力接受境况变迁,却不代表他真能心如止水,不由感叹:

“飞出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

回答他的只有耳边风吹草丛沙沙声,今淼没察觉,霍鑫再次又不声不响睁开眼,一双清澈的蓝眸专注地望向草地上半寐的人:

容貌清秀,皮肤白皙,眉目温和,是那种让人越看越舒服的长相。

在今淼说出想要自由时,一直假装植物人的霍鑫泓心上似被什么重重一撞,内疚似潮水般袭上心头:

起初,他本来以为今淼不过是贪图享乐,才会“嫁”到霍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却得知,对方竟是被牵连的。

即使他在商场上再怎么杀伐果断,但他还有底线,今淼是无辜的,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耽搁别人一生。

“对不起。”

不住在心里默念,霍鑫泓的眼底闪过一丝歉意,暗下决心:

“再委屈你一段时间,等准备就绪,之后你想要什么,我必定尽力满足。”

不清楚“植物人”丈夫的心理活动,今淼眯着眼睛晒了一会日光浴,像是充满电一般,摇头把丧气的想法挥出脑海,精神抖索“腾”一下坐起身,满怀期待道:

“走吧,我们去给你挑香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