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地刮了过来,夹着风沙,扑到了柳怜的脸上,她呆呆愣愣,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而她的耳边,却好似平地惊雷一般,传来一声:“端王,他们来了。”

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冷汗顺着柳怜光洁而又白皙的额头滑入了鬓丝,她不得不起身,抚着胸口,抵住这种无助的惊惶。

她从床头拿出一张丝帛,上面已经划了十三道了,这意味着她从边塞回来十三天了,十三天前,她一觉醒来,站在了疆场。

她附身在端王身上,而面前是敌军刀锋相向,柳怜做了十七年的官家小姐,骤然面临这种事,一下子就慌了,但旁边的侍从却不知端王内里换了个壳,只继续问道:“该是出击的时候了。”

柳怜懵懵懂懂,只说了一个“好”字,她周围的人拿出了箭,锃亮的箭尖好似流星,密密麻麻的冲向了敌军。

如漫天飞雨,毫无空隙,而后骤停,有人率领骑兵,从敌军两侧彻底抄了他们。

她就这样站在上面,等到了战争的胜利。

她跟着那个人,到了帐内,这是端王的营帐,那人退下,只留了一句:“夜里要开胜利的宴会,端王准备一下。”柳怜这才回过神,她急匆匆地找到水盆,里面倒映出她的脸,陌生而又透着一丝悍气。

她像是被人抽了力气,再次倒了下去,一睁眼,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门外的暗色顺着罅隙透了过来,无声地告诉柳怜到了时辰。

柳怜起身,系上了纹百蝶襦裙,披上烟霞云罗衫,而一条绣长鹤披帛,乖巧地呆在她的双臂上,她随意地挽了头,长袖顺着她细腻白洁的手臂滑下,露出那一串散着圣洁的佛珠。

挽好发,柳怜就去了前院,前院那有一口井,她摇起了半桶水,倒在了盆子里,冰凉的冷水打湿了她的脸颊,也彻底驱散她的不适。

院外传来窸窣的声音,柳怜匆匆忙忙走了过去,这是她姐姐唤她的信号,她顺着外面投来的绳子,爬了出去,她身体很轻盈,很容易就爬了出去。

院子外正是她的姐姐柳凝,柳凝一见到柳怜,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呢。”

柳怜忙说道:“怎么会,有这次机会我都是要早起的,怎么会不去呢。”

柳怜这幅急迫的样子取悦到了柳凝,柳凝忍住笑:“那你就快跟我走吧。”

柳凝说罢就走了,柳怜急匆匆跟着柳凝到了她的屋子,天还未亮,丞相府的众人都还没起来,柳怜轻而易举地跟着柳凝进了她的房间。

到了柳凝的房间后,里面出来一个侍女,端过来一身衣裳,到了柳怜面前,柳怜一抖落开,竟是件侍女衣衫,她心里一激灵,忍住一股心酸,面色如常问道:“姐姐,你们出去,我换一下衣裳。”

柳凝使了个眼色,侍女把衣衫放到了屋内,柳凝拍了怕柳怜的肩,低声安慰道:“你换下那身衣服包起来带出去,等到了时机再穿上。”

说罢她就出去了,在门关上那一刻,柳怜终于忍不住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无声却又撕心裂肺。

可她又不敢哭太久,柳凝还在外面等着她,她急匆匆地穿上了衣衫,擦了擦眼泪就出去了。

门外却也是柳凝面带愁容,叹息却又无可奈何,她和柳怜一母同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后就差了两岁,可命运却如此不同,她母亲生柳怜的时候,来了个和尚,他是父亲的老师带过来的。

那和尚一见到柳凝,就感慨此为旺夫益子的命,日后夫君必然不凡,柳父听后,自是喜笑颜开,可等奶娘抱出柳怜时,和尚却大惊,道这是狐媚祸主的体质,必不可露于人前。

和尚说的是真是假尚不可知,只知日子长了后,两个姑娘都长大了,柳凝生得端庄,而柳怜却过于娇媚,好几个公子为她大打出手,传遍京城。

世人皆怕狐媚祸主,柳父更是如此,他那时身份朝廷命官,读书读史,知道前朝皇帝就是因为宠信狐媚美人亡国。

听闻那事之后,柳父心肠一狠,就把柳怜关在一处院落,不敢让旁人见到她,而对外则称她病了,需要休养。

当时柳怜尚小,不懂父亲这做法的残忍,她只记得父亲在她面前脸色哀泣,那份心疼溢于言表,柳怜忍住那份委屈,在那小院里一呆就是数年。

可没有什么亘古不变,最初柳父还会去看看柳怜,带一些书籍,琴棋,到了后来她们姐妹母亲撒手人寰,柳父又有一位妻子和几位妾室之后,什么都变了。

除了一母同根的柳凝,再也没几人记得柳怜了,就连在自己家,还要穿着侍女的衣衫才能偷偷出去。

盛京宴会,百官有闲,皆携家眷前去赴宴,柳凝身为丞相之女,也受到了请帖,她想着自己从未出过门的妹妹,偷偷同柳怜说了,柳怜在这小院多年,又想起多日前的那份诡异,心一横,约好和柳凝出去。

柳怜换好了衣裳,门外柳凝正四处张望,生怕有不长眼的往这边跑,却听到门一响,一身侍女衣裳的柳怜推门而出,心底一惊,柳凝知道柳怜生得娇媚,所以关到了小院内,她却没想到,柳怜如今竟会美到如此,明明只是一件普通的侍女服,柳怜却穿出一份弱柳扶风之意,而眉眼之间早不似过去那般稚嫩,已经彻底地舒展开了,那一颦一笑,皆是惑人的风情。

柳凝连忙拿出眉笔,在她脸上画上一画,柳怜乖乖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柳凝画完之后,勉强压下那一枝春色。

柳凝尽力隐住眼中的忧虑,打起精神告诉柳怜道:“记得出去之后,千万不要洗清脸上的东西,要不然会惹出祸患的,不过要是我让你洗了,你就洗干净。”

柳怜点了点头,认真地应下了。

柳凝却没有放下心,柳怜容貌太勾人,这次出去,不知会遇到多少公子,要是被人看上了,柳凝完全没有办法阻止,她在心底暗暗祈求,期待这次不会有什么乱子。

柳怜混在柳凝的侍女之中,她们赶到了马厩,挑了一辆马车,从后门出去后,柳怜上了柳凝的马车后,就倚在柳凝身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柳怜睡得并不实,不过片刻,就醒了过来,隐约间听到惹云的声音,惹云是柳凝的侍女,也是母亲留给她们的人,惹云对她们姐妹很好,柳怜在院落没人管,除了姐姐,也只有惹云帮她了。

惹云压低着声音,在跟柳凝说话,柳怜耳尖,却听到了惹云的愁思。

惹云:“姑娘你这次做得太过了,竟然会把怜姑娘带出来。”

柳怜完全没想到说得话题竟然是自己,这下她可不敢起来了。

柳凝声音淡淡,却不容反驳:“我妹妹都多久没出过门了,别人不心疼,我是她姐姐,我心疼。”

惹云顿了一下,叹息道:“姑娘这份心思,奴婢自然是懂得,可如今不同往日,秋氏那儿子在春闱考了名次,她那三姑娘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姑娘的茬,要是被三姑娘知道了,姑娘怕是要在祠堂待一段时间了。”

柳怜心里一惊,完全没想到她这次出来姐姐会承受这般大的压力。

心酸的味道凝在柳怜心头,哗地一下子袭向了四肢百骸,柳怜暗暗下决心,她这次出去,一定不能惹事。

她们到了街上,盛宴一共三日,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柳怜已经许久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了,那股萦绕在她身上的寂寞都驱散了很多,眼里全是那像是流水般的吃食和杂耍。

她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柳凝,柳凝轻笑,点了一下她的头:“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柳怜瞧了瞧,街上小吃,数不胜数,她乍一瞧竟做不出决定,货郎推着车过来,见到柳凝这一行人,故意停到这边,声音一扬,开始报起了车内的点心,柳怜的眼睛已经彻彻底底亮了,待货郎一走,柳怜手中俱是糖蒸酥酪、栗子糕。

刚到街上,还没走一步,柳怜手上就这么多东西了,惹云连忙帮她拿着一部分。

柳怜接着往前走,倒也没买许多东西,只是看了一会杂耍,这些东西,她只记得小时候父母带她看过,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们在街上又待了一会,柳怜对柳凝道:“我玩够了,姐姐我们回去吧。”

这话一说出口,柳凝脸上笑一滞,柳凝不喜热闹,她是为了柳怜这才出门,可柳怜却压着自己的心思,不敢多逛,柳凝能看出,柳怜在看杂耍时是想多看看的,可怕时间长了,耽误柳凝,这才想要回去。

柳凝温声道:“没事,我已经和父亲说好了,哪怕今日不回去父亲也不会指责我。”

柳怜眼中泛起疑惑。

柳凝道:“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同我交好,我和父亲说好今夜要去寻她。”

柳怜眼中一下子铺满了光,急切而又喜悦道:“我还想看一会杂耍,好不好嘛。”

柳凝道:“自然是好的,不过明日你要陪我去一个地方。”

柳怜疑惑:“什么地方?”

“鳞悟寺,曾有一位友人,约我到那里相见。”

“好。”

***

“佛子归来,你把他带到鳞悟寺。”皇帝摩挲着手中的圣旨,而后交给了端王。

端王他面色不虞,刚打完仗归京,还没闲两日,就要护送一个不知哪来的人。

但他还是接了旨,道:“是。”

接着他要离开,丝毫没有坐下谈心的动作,哪怕他们是兄弟。

到了门口,皇帝突然说:“太后许久没见你了,这些日子一直在朕耳边念叨你,你去见见吧。”

端王停了一下就出去了,只留下一阵清风。

皇帝并未生气,只是语带嘲讽道:“临珪,你说朕错了么。”

临珪是总管的名字,临珪低声道:“陛下没错,只是端王殿下他不懂陛下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