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去见了太后,太后正熏着茶芜香闭目养神,而身旁侍女道:“太后娘娘,端王来了。”

太后那浑身高贵威仪的气势刹那间消失,仅存一份亲子在外的忧思,她起身望向端王,声音里俱是关切:“我儿平安归来了。”

她走到端王面前,打量一番,见他身上无伤,眼中终于堆了笑,“我儿真厉害,朝臣都道瑶国几十万大军已至天合关,有胆小之人甚至向你兄长上书要弃了京城,谁能想到我儿竟扭转时局,大获全胜,如今瑶国已成我大楚进贡之国,百年内再无作乱的心思了。”

端王却并不在意足以写入史书的殊荣,只是如平常一般说道:“虽说瑶国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了天合关,可他们不足为惧,只是之前皇兄太信任李恪将军,谁能想到李恪将军是个只知纸上谈兵之辈,平白坑了大楚的将士。”

太后并不在意端王这份随意,继续美滋滋道:“可我儿在大楚兵力悬殊的情况之下,还是夺得胜利,这才是我儿的本事。”

端王知道母亲看自己孩子,怎样都是好的,他没再继续反驳,而是坐在一处,倒了杯茶,太后宫内的茶都是大楚最好的茶叶,开水注入之后,那嫩的泛黄的叶子立在茶盅下面,始终没有升上来,就好似他一般,置身在一片苦水之中,无法想出那其中的关键。

得胜那日,他不知怎地,竟迷迷糊糊睡在了地上,他心里一慌,想起他该是在战场之上,而当他急匆匆赶出去的时候,军中早就开起盛宴。

他问军师,军师面色古怪,道:“瑶国早就成为败落之军,就连瑶国的皇帝,都还压在天合关的大牢之中。”

说道此,军师忍不住激动:“此次战役之后,那些小国的人怕是对端王这两个字产生惧意了,谁能想到,最后一战,端王你仅仅是站在城墙之上,就让那群人畏惧,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胜利。”

端王又问了几人,他们的答复和军师一样,他忍住了疑惑,度过了盛宴,回了营帐之中,他看了看自己晕倒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个水盆,很是平平无奇。

端王怀着心事睡了过去,却没想到,他一觉睡到了天亮。

天光熹微,暖意透过营帐,落到床帏之上,端王睁眼,竟已到了白日,他心中大骇,自那年起,他有夜半头疼的毛病,早就忘了何为睡醒的滋味。

可惜只有那一晚,过了数日,他都想念那日的宁静,以及怀疑那日的奇怪。

太后见端王怔愣住了,心疼道:“天合关那处荒凉,没什么好东西,堇色,快把哀家库里的东西拿出来,给端王带回去。”

端王收回了心思,苦笑道:“儿臣不缺东西,还给母亲带回来一些,母亲一会别忘看看。”

太后笑着道:“你那么忙,还带东西回来,你有这份心思就行了,哀家就满足了,不过我儿什么时候能带回来一个顾家的人,端王府那么大,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太冷清了些。”

太后一说这个话题,端王就忍不住头疼,他急忙道:“儿臣刚回京,陛下还有任务交给儿臣,儿臣先去忙了。”

太后脸色一凛,道:“哀家去找他去,你这刚回来,还没休息呢,就让你忙,有这么做哥哥的么。”

端王自然不会去让太后去找皇帝,皇帝和他向来不对付,要是太后去了,两人怕是要打起来,端王劝道:“不是什么苦差事,佛子归京,陛下是让我把佛子送到鳞悟寺,佛子佛法高深,能同他作伴,也能洗去我这一身煞气。”

端王未在的时候,太后是见过佛子的,听佛子讲经,太后心绪都宁静了不少,而端王说完后,笑又回到太后脸上:“陛下总算是有良心的,佛子开口成禅,你送佛子去鳞悟寺,这是好事,你要和佛子多交流交流。”

端王急匆匆走了,而侍卫带上端王带给太后的东西,都是沿着天合关往京城的方向,各地的物件都有一两个,皆是富贵之物,太后看后对堇色道:“我儿真是有心,都是哀家喜欢的东西。”

堇色恭谨道:“殿下自小就有心,娘娘你喜欢什么,殿下都会为你寻来。”

太后听后却并未开心,而是又惆怅道:“这般好的儿郎,怎么就没姑娘喜欢他呢。”

堇色不敢回话,心中却想,殿下自会武之后,就去了战场,那副肃朗清举的姿态还未传出去,凶神恶煞的威名倒是无人不知,再加上这些年战场的打磨,他纵然比世间大部分男子还要俊美,可谁又敢直视端王眉间的狠厉。

端王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去了一处,那是一处宫殿,它并不是多么恢弘,甚至过了这些年,还破败了许多,已经很久没人在这里了。端王收回目光,叹息一声,而后收回了手,再未回头。

端王去了佛子处,大楚重孝,而大楚的诸位太后熬到最后,都好起了佛道。

先帝在宫内的一处,盖起了佛寺,供请入宫内的佛师讲经,端王沿着路,到了那处,佛子是背对着端王的,他正在给净瓶添水,那净瓶之中,竟有一株山花。

这里宝象森严,而一株山花,恰好柔和了庄重,端王心微微一静,走了进去,佛子察觉到了人,他回头看到了端王,脸上露出了惊愕。

端王一愣,没想到皇帝和太后都赞誉的佛子竟会这般年轻,他大概十七八岁的光景,头上是六个戒疤,而戒疤之下的眉眼之中,竟有浅浅的一道疤痕,可他气质太过独特,竟把这份杀戾凝成一份随和。

端王不知自己是不是吓到佛子了,毕竟他常年在战场,总和杀戮为伴,身上血气要是能看到,怕是要糊一层墙。

他勉强让自己平和一些,他拿出圣旨,对佛子道:“陛下让在下送佛子回鳞悟寺。”

佛子收回那份惊愕,面前带着笑意:“小僧名为知徽,端王叫小僧知徽就好。”

一点疑惑在端王心上翻了个滚,而后重重落入了心中,他心道自己未穿铁甲,也未穿朝服,没想到这位佛子火眼金睛,竟能看出他的身份。

他直率地问道:“本王究竟是哪露了馅,竟让佛子瞧出来了。”

知徽拨弄手中的佛珠,道:“不可说。”

若是平常,这般玄而又玄的话端王必然嗤之以鼻,可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天合关,他离奇地失去了意识,又忍不住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忌讳,不过既然皇兄和母后都信任佛子,不知知徽能否解开本王的疑惑。”

端王虽说不信神佛,但他速来都是远离而非挑衅,要不是那日的古怪,他也不会多说。

端王以为佛子必然如刚才一样装神弄鬼,可知徽却半阖了眼,而后睁开,道:“端王,此话我却不敢多说,只能说王爷不必害怕,待到终了,王爷必然能解忧思。”

端王见他一副不敢多说的模样,忍住了疑惑,换了份话题:“不知知徽什么时候可以走。”

知徽道:“明日回鳞悟寺。”

端王:“好。”

***

晓风轻抚,星子垂落,万家灯火,长夜如昼。

柳怜耗了一天,玩累了,柳凝带她去了一处,这并不是去尚书府的路,柳怜还有年少时的印象,这是去往登云楼的路。

登云楼是达官贵人常去的地方,传闻在那里吃上一顿要花上不少钱,柳怜小时候只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去过了,她想起那时吃的酒酿丸子,还有荷叶蜜鸡,肚子又有几分饿。

柳怜乖巧地跟着柳凝,她们到了登云楼,上了三楼,去了一处,那里面正好有一个女子坐在里面,窗棱支着,她在窗旁,遥望着长鸣街。

柳凝道:“魏姐姐。”

这是户部尚书的姓氏,那女子怕是户部尚书之女魏清韫,魏清韫回头,她盛装打扮,一针一线都透着贵气,眉眼上绘着胭脂,恰将那份女子的艳丽勾出。

魏清韫见是柳凝,缓了一口气,从窗户那起身,道:“妹妹,我今日的打扮可好。”

柳凝打量一番,赞叹道:“自然是好看的,这一进来妹妹就觉得屋内一亮,哪怕有其他美人,姐姐的姿色也是一等一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前些日子妹妹一直帮姐姐做这衣裳,而妹妹教姐姐的这幅妆,姐姐也终于学了精髓,如今姐姐能这般出众,少不了妹妹这份心思。”魏清韫转了转身,烛火之下,襦裙裙角那金线熠熠发光,堆彻成莲花的模样,披着烟霞云罗花绡纱衣,披帛更是绣着繁花,轻轻一转,好似百花神女,妙不可言。

“魏姐姐喜欢就好,妹妹只希望姐姐得偿所愿。”柳凝道。

“有你这句话,姐姐心里轻松多了。”魏清韫浅浅一笑,而后她又露出一份愁思:“今日家宴,我怕是留不了你了,家父要我一直陪着他。”

柳凝脸尚挂着笑,听魏清韫说这话,她赶忙说道:“这倒是不妨事的,姐姐你去忙就好,这里花销很大,惹云……”柳凝话还没说完,魏清韫就打断了她,很是大度道:“你我姐妹,那还用的着这些,不必给我了。”

“谢谢魏姐姐了。”

待柳凝话落,魏清韫就离开了,直到门关上,柳凝脸上都带着笑,而后她道:“怜儿,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这里的东西,我叫小二过来,你点上几份。”

柳怜刚才进来之后,就缩在了角落里,不敢说话,现在屋内只剩她们三人,柳怜听闻有吃的,激动道:“我要吃好些东西。”

柳凝想起柳怜一下午吃了不少东西,到现在竟然还能吃下去,失笑道:“好。”

说罢柳凝就离开了,而惹云留了下来,柳怜心中一激灵,好像有什么不对。

柳凝出门后,眼泪止不住地打转,她却不敢让它流出来,只能仰着头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