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京中十余年,京城没有一夜如此,灿如白昼,冲天的光芒一跃而起,映在柳怜心上。

柳怜面色复杂,想起刚才季琼那份信誓旦旦的模样,她试探问他:“这是你做的?”

季琼含着笑:“你猜猜。”

柳怜狂跳的心脏缓和了许多,如今平复下来,她对季琼道:“我才不猜,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你还真是……”季琼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无言在风里。

柳怜早已转了身,迈出了步子。

“你不能多陪陪我,我只有今夜。”季琼拽住他的衣角,面上很无辜。

柳怜想起那群季琼家中的手下,她其实该陪陪季琼,可她不能留下,一旦留下,要是留到了明早,端王回来了,那就要出大事了。

柳怜冷静拒绝了:“两个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不合适。”

季琼依旧一脸无辜:“男女之间才不合适,而你不是女子。”

季琼这般穷追猛打,柳怜有点头疼,她说:“季公子,京城很热闹,就算没我,你一个人也会玩的很好。”最后一日,京中的夜市,彻夜不息,那热闹声甚至可以穿透宫墙,引起皇帝的好奇。

“是啊,可我知道,我们很像,我们有很多的话可以说。”季琼眸子轻闪,而后凑近柳怜,呼吸都几乎打在她身上。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很孤独,不是故意遗世独立,而是被迫失去交心的机会,而我也是,我因身份的缘故,从小就远离家乡,而这十几年中,我的家人都知道我在何处,可我连一封思念的家书都没收到过,而如今归来,才发现,我的家中,早已消去我的存在。”

季琼的话跟一根影刺,直接扎到柳怜心口,她心中大骇,可却不想用端王的身体跟季琼露怯,她忍住了被指出的悲戚,勉强勾起一丝笑。

不就是这样么。因为那句话,她成了柳府的影子,除了她姐姐,再也没人记得她的存在。

“我和你不一样。”柳怜缓缓而又低声说道。

季琼自觉已经放下了钩子,上面的鱼饵正是专门对着林榕,林榕应是听了进去,可他像一切背负苦难的人,不想承认自己的痛苦,因为一承认,那巨大的恐慌会击碎他们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而此时,正是季琼出手的时刻。

可季琼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柳怜就道:“其实你的家人很漠视你,可你不是弱者,今日这样烟花的宴会,一定会是迎接你最好的礼物。”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了季琼愣在那里,而后刚才那群凶神恶煞的手下出现,他们不敢闹大,身上都挂了彩,但不影响行动。

要是柳怜留下,一定会诧异,因为这群原本该是凶神恶煞的人,此刻正面色小心地面对季琼,季琼挥了挥手,神色恢复到最初的冷淡:“走吧,这场戏已经没人看了。”

柳怜她没有回端王府,而是去了和苏微云喝酒的酒楼,她要了一间房,躺在上面。

夜已经深了,可她毫无睡意,她想起那片火树银花之际,她的心脏却蔓延了无限的悲伤。

她出来之后,一直都不敢想,如今静了下来,她心口蔓延出了悲伤。

悲伤中和了这份激动。

她脑子里全是牵挂自己的身体,她来到这里,自己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不敢深想,翻来覆去间,终于有了睡意,而后睡了过去。

而她房间的隔壁,也住了新客。

季琼又恢复那份冷淡,而侍卫却悄不做声,站在一旁,季琼把玩着手中的空杯,突然道:“你说林榕要是明早见到我在他眼前被带走,会是什么表情,我好期待啊。”

为首侍卫恭敬答道:“林公子大概会很惊愕。”

季琼遗憾,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下,在烛火之下,他的眸子略显温柔,道:“原本以为设了这场局,加上最后的那份巧合,我和他就能成为交心的朋友呢,真是太遗憾了。”他虽是这样说的,可眼里却没有一点遗憾,反而有一股兴致到了的愉悦。

“毕竟这样命格的人,我也只见到他一个人呢。”

***

端王醒了,他面无表情,这处不是他的房间,可记忆末处,他是睡在端王府的。

他看着矮凳上浅色的衣裳,收回了目光,他面色一冷,而后取下脖子上的哨子,顺着窗户,吹响了哨子,过了片刻,有人来了,他说了几句,那人重拿衣衫归来,在这个空闲时间,他叠好这件熟悉而又珍惜的衣裳,而后他出了门。

自他一出门,所有人全都退了几步,端王身上气势很重,仅仅是站在那,就令人畏惧。

而此前,苏微云和季琼都从房门里出来了,苏微云见到季琼,面上迷茫了一刻,而后一惊,连忙行礼:“臣苏微云参见殿下。”

季琼愣住,他没想到会在这处见到苏微云,此人乃是端王军师,兼之他是太傅之子,而他一回京城,陛下就封他为提督。

提督是一品大臣,苏微云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除却他在边境建了无数军功之外,太后也在他背后做了把推手。

陛下和端王都是太后的儿子,可端王是太后的小儿子,算是寄予太后所有的关怀,而如今端王归京,陛下忌惮端王,而太后也知道此中关键,所以将端王的人提到了这个位置。

太后的意思很明确,只要她还在一天,就能护住端王一天。

季琼扶起他,眼尾勾起一丝笑,目光明明灭灭:“苏大人请起,不过这倒是让我意外,毕竟满朝大臣,只有微云能记得我了。”

苏微云没想到今日如此不顺,一觉醒来完全不记得昨日之事,早上还遇到了久不回京的二皇子。

他是太傅之子,曾作为皇子伴读入过皇宫,也见到众位皇子,在所以皇子里,二皇子是他见过最少的,二皇子乃是冷宫嫔妃之子,自小和他母妃活在冷宫之中,是宫女养大他的,他从不出现在其他人面前,而苏微云能见到他也是阴差阳错,二皇子有个舅舅,曾与苏微云交好,苏微云当时义气,帮他入宫找到了二皇子,并告诉他舅舅在等着他。

而后他舅舅成了国师,在一次为皇帝祈福之际,提了句二皇子,皇帝竟然让二皇子跟着国师走了。

这一走就是数年,苏微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要不是和他母亲眉眼相似的脸,以及挂在他腰间的玉佩,苏微云还不敢认他。

“臣愧不敢当。”苏微云心一惊,不知二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琼却没有说下去的想法,只是道:“罢了,等有时间,我去找微云喝酒,微云可不要拒绝。”

苏微云:“苏府自然欢迎殿下。”

季琼道:“有你这话就够了,有时间我一定会去。”季琼慢悠悠说完这话就离开了。

“恭送殿下。”

季琼略带遗憾,他原本想从那处等林榕,可却等出一个苏微云,苏微云对他知根知底,见到他的那一刻,那种冷宫狭□□仄的感觉铺面而来,牢牢地系在骨髓之上。

他有一瞬间的压抑。

所以他避开了苏微云。

但他没有走,而是去了对面,对面也有他的位置,他隔窗相望,想看看林榕什么时候出来。

端王走了出来,见到了苏微云,苏微云一脸痛惜:“昨日是我酒太浅,把你放在一边,今日我们重新来过,不喝酒了,我们去……”

端王打断他:“我昨日只来喝酒了么。”

苏微云道:“是啊,我去府上之后,咱们就出来喝酒了。”

端王皱眉,却什么都没有多说,道:“走吧。”

苏微云见端王身上气势更重了,熟悉如端王他,只觉得经此一夜,端王恢复了,但脾气更是渗人,苏微云不敢多话,只能跟在他身后。

而季琼原本在楼上喝茶,一人出来,因为角度的缘故,他没看清那人的脸,只觉得身形有些熟悉,气质却透着陌生,而后苏微云跟在那人身后,季琼立刻收回了目光,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苏微云能跟的人,也只有端王了

端王,这两个字在季琼口中轻念,他从舅舅给他的画像上,见过端王穿着铠甲的样子,如今脱下铠甲,竟然是这幅姿态,还不是穿上铠甲呢,这样还能瞒瞒别人,是穿着铠甲的错觉。

季琼和端王关系陌生,不过听闻皇叔把兵符交给了父皇。

要是这样,皇叔心情肯定不好,所以才会和苏微云来此喝酒,没想到林榕住的地方这么巧,居然和端王住在了一处。

可这些与他季琼无关,他望着楼下,等着林榕下来。

端王回了府,三言两语套出管家口中他昨日的行径。

很寻常,并没有作出什么妖,只是起晚了和苏微云喝了一碗解忧酒,后来就睡了。

端王徘徊着,他甚至怀疑自己得了遗失记忆的病症,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决,就算失去记忆,他绝不会穿淡色的衣衫。

也不会和苏微云在外饮酒。

知徽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日子到了必回解忧思。

可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解忧。

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易了个容,去了陆信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