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看上去明明就是对她方才所言甚是清楚明白,却故作不认同,转而控诉她的不是。萧百婳被这一指控杀得瞠目结舌,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啊”了几声。
最后只得委屈地偏过头,看向地位最大者兼自家靠山。
褚瑜被那双荡起涟漪的柳叶眸看得心头微震,但很快便忽视过去。
他也站起身,缓缓朝着两人走来。
“朕允诺的。”
德妃愣了愣。
褚瑜又补了句:“她连在朕面前,都无需用敬辞,何况是其他人。”
这下换德妃瞪眼翘舌。
萧百婳弯了弯眸,心里对褚瑜的说话算话很是满意。
褚瑜顺手揉了一把她带着太监帽子的脑袋瓜,把帽子碾得皱巴,几戳发丝从帽檐处滑落。他声音带着些温和,“况且她说得也没错,皇兄确实与你算不得相识。”顶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罢了。
德妃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摆荡,忽而想起些什么,顿时惊讶却了然地指着萧百婳道:“难、难道……这、这、你这私会小情人是那劳什子桃禄霓寐?”
这样就全都说得通了。
难怪往日对姑娘家都抱持着警戒心与疏离的褚老二会忽地对一个生面孔如此温和亲近,敢情都是因那崇拜之情。她也是未料声名大噪的桃先生竟只是一介小丫头。
萧百婳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马甲。
褚瑜笑道:“所以她是朕的老师,是朕需要敬她,唤她一声先生。”
真相大白了,德妃心情有点复杂,张口就回道:“你这话要是给太傅听了去,怕是会被训几句。”
褚瑜驳道:“太傅曾言,但凡有过人之处,皆可是教人的先生。”
德妃抽抽嘴角,“过人之处?惯会耍耍嘴皮子而已。”
萧百婳在一旁听着,不服气地嘀咕道:“耍嘴皮子也不是每人都能,何况我这叫能言善道,算得上一种长才。”
德妃冷哼一声,“你嘴巴确实利索,不若你说说本宫怎就不能等着圣旨了?”
萧百婳下意识看了褚瑜一眼,见他点头,便清了清嗓子,出声道:“自然可以等圣旨,但那便是强凑在一块了,对王爷而言,娘娘是明媒正娶的妻,给予地位,但也仅此而已。”
“而若娘娘想要强求王爷的爱,那便是强嫁豪夺了。”
“强嫁豪夺?”德妃皱眉。
萧百婳语气依旧,“是啊,且就正常套路来说,强嫁豪夺许会让对方爱上自己……”看着德妃一点一点亮起来的眸子,她直呼不好,赶忙继续说下去,“然而在那之前娘娘跟王爷或许得经历一系列虐身虐心的苦难。”
“胡说八道,乌鸦嘴。”
“这不是胡说八道,这是有依据的。”
“依据?”
“娘娘想啊,王爷生性随和,不喜受人拘束,可娘娘却是拘束了王爷的人,王爷自然心中多少会有些不满。”换了口气,又继续道,“而若这时恰好有个女人装成王爷的解语花出现在王爷身边,她懂王爷的心,知王爷的喜恶,岂不是正好住进了王爷的心?”
“到时即使娘娘对王爷再怎样好,王爷总归是无法对娘娘上心。”
这,就是恶毒女配最喜欢用的招数之一
——以柔克刚。
趁着男主身心脆弱的时候,从天而降,仗着男主眼瞎心瞎,摆出一副温柔心疼的小女人模样,往往男主就会被这清新脱俗毫不做作的样子给糊住了眼,从此视对方为心头宝。
当然,之所以能伤害到女主,还不是因为出场都恰好在男主得不到心头宝的时候。
德妃听到这儿,陷入了沉默。
此时不怕,是因她仗着睿王尚未有爱人。
可以后呢?
谁能保证不会有那种标配的女子出现?
萧百婳发现她的目光已有一丝动摇,顿然欣喜,“其实娘娘也是心知肚明,假使如今有陌生男子单恋娘娘而强使计谋让您不得不嫁给他,娘娘可会爱上那人?”
“不可能!”德妃闻言,大声回道。
萧百婳勾起笑,“那不就是了,所以娘娘也切莫做陌生男子那般的行为,否则王爷恐怕只会给娘娘相同的答案。”
德妃泄气了,“那本宫到底该如何?”
萧百婳回道:“温水煮青蛙。”
“这是何意?”
“对王爷而言,娘娘如今不过是弟媳,一丁点额外深刻的印象都没有,所以首先娘娘必须趁着王爷进宫时,借着陛下做媒介,多与王爷说说话。”
“然后呢?”德妃觉得似乎有点用,她以前怎么没想到可以靠褚老二当中间人。
“前面要保持住端庄温婉的样子,熟了以后,再现出娘娘的真性情。”
“真性情?”
德妃先是反诘,而后才狐疑地问道:“王爷可会喜欢我这样的性子?”
萧百婳又不是睿王本人,怎会知道。
不过她倒是能肯定一件事儿——
“已经放在心上的人,不管性子变得如何,只要是毫无恶意的,总归是不可能立马就失去了感情。最主要的还是,这也恰好可以给王爷一种感觉。”
“何种感觉?”
“妆模作样是给外人看的,本性却是给熟悉的人看,娘娘只要一在王爷面前不经意展现出真样貌,王爷多多少少也会觉得自己与娘娘的关系近了一些。”
小说里男主会喜欢上女主,最多的可就是因为男主无意间撞见女主俏皮有趣的样子。
德妃生得好看,光样貌就足以吸引不少人的目光,而她性子本就张扬明艳,与那娇娇柔柔的闺秀有些差距,前后反差,对认知的冲击力肯定不小。
德妃渐渐被说服了,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她默默将这些铭记在心,又不耻下问道:“那为何我不能从一开始就以真性情示人?”
“因为您俩还不熟呗。况且现在身份尴尬,要是一开始就让王爷看出了心思,岂不是让王爷直接与娘娘生疏了去?”
“……”德妃哀怨地瞪了眼褚瑜,“都怪你。”
褚瑜:“……”朕也不想这样。
萧百婳继续道:“还有哪有人会对没见过几次面的人一上来就热情似火,这叫自来熟。遇到不介意的人或许不会怎样,但有的人对自来熟可是特别反感,不仅不会觉得您落落大方,反而怀疑起您是否不懂礼仪。”
“但熟了后,热情倒是正常,而且会愿意热烈待人,也正好表示您对王爷甚是喜欢。”
当然,这时候的喜欢只是单纯的那种。
无关情/爱。
反正感情本就是要循序渐进,后续会如何,这还得看当事人的缘分。
德妃自个儿在脑中捋了一回萧百婳的所有话,忽地福至心灵,明白了几点要素。简言之,就是要先相识,随后相知,最后才示爱。
连自己都觉得有道理且很有用,她态度好得不是一丁半点,甚至已经在心中谋算着日后如何实施,“既如此,那本宫之后试试这法子可行不,先前确实是本宫心傲了。”
萧百婳相当合意这个回应,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后,又提起一件重要的事儿。
“那娘娘可还认为我写的话本子都不入流?”引燃点可是因为这档事啊!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她的话本子再怎样夸张可笑,还是加加减减有可取之处的。
例如,内容含有各种“茶味姑娘”以及“盲人公子”的种类以及套数,研究一番,还是能得到一双雪亮的眼睛。
得到了对方良好的建议,饶是德妃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坚持己见,贬低对方的心血结果。她撇开视线,有些别扭地说道:“不认为了。”
“是本宫断章取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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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的花季已去,宫道旁的枝头残存几朵顽强的黄嫩小花,但旋即凉风袭来,晃动了它们羸弱的身枝,摇摇欲坠,片片纷飞,落到过路人的肩头。
萧百婳鼻息间顿时充斥着淡淡的花香,她捏起那片花瓣,在指尖转来转去。
宫道寂静得让人尴尬,实在叫人难以想象这偌大的皇宫里实则有不少人。除了她和褚瑜的身影,周旁再无其他影子,仿佛这是属于他二人的地盘。
闲杂人等皆勿入。
“我真未料德妃娘娘竟喜欢睿王殿下。”萧百婳嗓音清脆带些少女的软糯。
褚瑜轻笑道:“朕当年得知此事,也是与婳婳一样惊讶。”
“那你可知原因了?”
“不知,宋艳不愿说,朕也无心追问,毕竟这是她自个儿的事情。”
萧百婳理解地应了一声,又问道:“褚瑜,你为何如此信我?”
方才有其他人在场,她不好问得清楚,如今只剩两人,终于能说开。
闻言,褚瑜脚步停了下来,偏头不解地反问道:“婳婳怎会突然问这个?”
萧百婳也停下,有些认真也有些不解地说道:“褚瑜,你并非那种轻易信任他人的人,可从你我相识那时起,似乎只要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从不怀疑我会有私心而说谎。”
褚瑜定定地看着她。
猝然,微微弯下腰,凑近了小姑娘尚存稚嫩的脸蛋。他面色难得严肃地问了句:“那,婳婳可有什么私心?想要得到朕的青睐?还是希望从朕这儿得到些什么赏赐?”
萧百婳被这一凑,吓得微微瞪大眼眸,鼻间的桂花香瞬间被年轻帝王身上的暗香取代。听到问话,她想直接说一句“没有”,但她清楚这样回答,得不出什么结论。
于是也用着同样的眼神望进褚瑜的眼里,“我说没有,你就真的会觉得没有吗?”
褚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应,怔忡片刻,陡然失笑。
“婳婳,朕每日都身处尔虞我诈之中,面对的都是比你心思更深沉更难懂的老狐狸,你觉得……朕还会识不清眼前的小姑娘对朕的心思是好是坏吗?”
萧百婳哑然,又听褚瑜补充了一句。
“当然,若是有一天你真让朕意想不到,那便是你藏得太深,朕终究是太过年轻。婳婳,朕不想总活得如此战战兢兢,难得胡涂,未尝不可,况且朕可是你的学生,怎能不信任自己的老师。”
萧百婳垂下眼帘,抿了抿唇。
半晌。
她才又抬眸望他,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就不担心我是童言无忌,胡说八道吗?”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
褚瑜的声音便跟着在寂静的宫道上响起,带着温柔的笑意和笃定。
“朕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