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茄随小瞳出了洗手间,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从这里能望到不远处的江景,因为出口处放着一?盆金钱树,挡去了一?些?视线。

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小瞳将烟蒂随手摁在上面,然后掏出了晚上?的第二根香烟。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掐腰长裙,身材玲珑凹凸有致,举手投之间妩媚性感,也成熟,带着点儿不羁和随性。

倏然的,向茄脑海中跳出来晚上?在朦胧暖黄的灯光铺洒下,坐在长桌对面的骆加礼,落拓随性潇洒恣意。

和小瞳就像是天生一?对。

他俩才属于一个世界的人。

猩红的烟头在小瞳修长的,在暮色之下衬得尤为白皙的手指间明明灭灭,她将香烟举到红唇间,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常年抽烟的嗓音沙哑,带着磁性,像是磨砂纸发出的低低哑哑的声音,有一?种别致的性感。

青白的烟雾下,那双会勾人的狐狸眼闪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和一?缕淡淡幽暗的光。

很少看见小瞳这样的表情,毫无掩饰地流露。

向茄的印象里,她大多数时候,潇洒的像一道风,率真大方,随性散漫,也自由。

她真羡慕小瞳这个样子。

在小瞳吐出第二口烟的时候,叫她,“小鬼头,好孩子是不骗人的。”

向茄眨了眨眼,青白的烟雾淡去,她看清了小瞳藏在烟雾后面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眼神。

鼻息间充斥着烟味,但她不排斥。

“我不是好孩子。”向茄说。

小瞳笑了笑,看着她,就那一眼,像是把她看透一样。

她用两指捏着烟,把烟嘴对着向茄,递过来,“尝尝吗?”

向茄犹豫地看着眼前的女士烟。

不远处零星的光散落到这里,小瞳的指甲饱满鲜红,手指白皙莹润,捏着这根细细的烟,烟嘴上残留着口红印。

往她这里轻轻送了送,带着鼓励的语气,低声的说:“试试吧。”

像是被她窥探了内心世界。

向茄很想试一?试,很想叛逆一?次,就像突然生出打耳洞的念头一?样。

从小到大她都是乖乖的女孩儿,是左邻右舍小孩学习的榜样,即使内心无数次产生叛逆的念头,可理智都克制住了那些疯狂的念头。

而这些?叛逆的念头开始占据她的内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得知身世的那一刻起,又也许是成长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苦闷的压抑下逐渐积压形成。

而现在,是因为骆加礼。

又或者,喜欢上骆加礼,想方设法靠近他,处心积虑进入他的世界,也是这叛逆心理在作祟。

她也说不清楚原因。

这和自己曾经的形象,和将要走的路大相径庭,可她就是克制不住,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

向茄很想拒绝小瞳的烟,可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接了过来,含在嘴里使劲吸了一?口。

刺激的烟味呛得她眼泪直冒,小瞳大声笑着,轻轻拍她的后背,“怎么样,抽烟的滋味好吗?”

向茄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她也不知为什么这么想哭,只是觉得心里很苦,苦的发涩,闷得发慌,借由着这机会,让眼泪流的痛快。

明知道危险,可她抵御不了诱惑。

越危险越迷人,就像她明知道,和骆加礼不会有结果,可还是想做那只扑火的飞蛾。

她的青春,过去十八年的人生循规蹈矩惯了,在这人生的十字路口,太想放纵一?把,放肆狂欢,就算没有结果,至少以后回忆起来,也没有遗憾了。

只为了这没有遗憾,不惜把生命和所有热情都葬送进火海。

向茄眼泪流着流着,像是被小瞳的笑声感染了,两人靠着墙壁,旁若无人的大笑。

笑了不知多久,渐渐停了,靠着墙对视了会儿。

这处安静,没有人会路过这里,也没有人听到她们在这里放肆的大笑。

小瞳擦了擦眼角,问她:“爽不爽?”

向茄点头,“爽。”

确实是爽的。

从小到大,很少很少的机会,可以这样放肆纵情的大笑出声,做以前不敢做却一直想做的事。

不用再克制,也无需压抑。

这个感觉很刺激,很新鲜。

很不一?样。

小瞳夹着烟,往嘴里送了一?口,慢慢说话:“想听我和礼哥怎么认识的吗?”

向茄楞了楞,没想到小瞳会主动提,点了点头,“好。”

小瞳沉默了会儿,像是在回忆。

“三年前我从家里跑出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到处晃悠,在地铁出口看到了同样落魄的礼哥,他面前支着一?块画板,帮人画肖像,长得挺好看的,衣服也干净。”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

当时小瞳穿着一?条白色棉裙,一?双拖鞋,脚趾甲涂成鲜红色露在外面,一?张漂亮的巴掌大的脸,黑色的长直发,连行李都没有拿,光身从家里跑了出来。

她站在旁边看骆加礼画画,看了许久。

等他画完了,她说,“能帮我画一张吗?”

骆加礼抬起眼瞧向她。

“我没带钱。”她补充道。

骆加礼没说话,垂着眼捞出烟盒,敲了敲,发现里面空了。

眼前伸过来一只细白的手,捏着一?个烟盒。

骆加礼抬头看了看她,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边点燃边偏头扫向她:“想画什么样儿的?”

“就画我,现在这个样的。”小瞳说。

骆加礼点了点头,拿起画笔,在画纸上?描绘。

眼神专注地盯着画纸,时而看向她,烟叼在嘴里,燃起一截烟灰,簌簌掉落在地上,他也没看,仿佛眼前只有画和小瞳。

画完了以后,骆加礼把画交给?她。

小瞳看了好久,心里十分喜欢,抱着画,还?是不走。

骆加礼没有理她,弯腰蹲在地上收拾着画具。

小瞳挪了几步到他面前,漂亮的脚趾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到他眼前,她说:“你带我回家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当是抵了这画的钱。”

“没多少钱。”骆加礼淡淡的说。

见她还是不走,他也没再理会。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来找他画画,他收工已经晚上?六点,小瞳蹲在一旁脑袋枕在膝盖上?。

骆加礼背起画板就走。小瞳连忙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一?直走进附近一?家饭馆。

他问老板要了两人份的饭菜,跟她说:“吃完就走吧。”

她埋着头不说话,低头吃着饭,这一?餐饭吃的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慢。

骆加礼吃完,结完账起身离开。她连忙把没吃完的饭推到一边,追着跑出去。

后来,骆加礼带她去商店买了衣服和鞋子。

就这样,小瞳便跟着骆加礼一起生活。

那时候他居无定所,在这个城市里流浪,她便跟着他,什么苦都吃。

白天他在地铁画画赚钱,晚上?便到酒吧驻唱,偶尔也会去街边和乐队唱几首暖场。

一?个月之后,骆加礼把小瞳委托给?酒吧的女同事,让小瞳跟那位同事住,他一?个男人带着这么一?个小姑娘实?在不合适,他并不怕闲言碎语,可小瞳毕竟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小姑娘。

没过多久,小瞳便从同事那边跑回来了。

骆加礼没办法,只好在自己出租房附近又找了一?个房子给?小瞳住。

再后来,经骆父的委托,杨永瀚找到了骆加礼,才终于有了安定之处,他们都在初野安定了下来。

向茄想过很多个版本,但从来没想到过,骆加礼和小瞳之间发生过这样的故事。

怪不得那些人都传他俩这样那样的流言蜚语。

小瞳故事讲完了。

向茄久久没有回神。

她低头看着地面,从江边投射过来的光影落在脚边,隐约浮起点点斑驳。

和他比起来,她的经历浅薄寡淡,以至于小瞳在说着他在酒吧驻唱,在地铁卖画,一?个人独自在这座城市流浪的那些经历,仿佛在听一个遥不可及的故事。

他的世界,离得她太远太远了。

原来她以为的,他对她的那些好,绝非对她一?个人如此。

他本就是那样好,那样心软的一?个人。

理应对谁都一样好。

她在他那里,不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

向茄突然觉得,自己想要入驻他心里,闯进他的世界,这些?想法滑稽可笑又幼稚。

也是忽然醒悟过来,之所以他从最开始就叫她“小朋友”,是因为,在他眼里,她确确实实?是,十十足足的小朋友。

她怎么会有那种痴心妄想不切实?际的企图呢?

“那,”向茄竭力保持平静,抬头去看小瞳,一?点点的光,打在雪白的肌肤上,映出深邃的轮廓,“你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小瞳摇了摇头,“我们这些?人里面,除了杨叔,谁也不知道他曾经的那些事。”

其实向茄这话是多此一问,在上次KTV里,她就猜到了,在说出“骆加礼是她叔叔”这样的话时,小瞳也没有生疑。

不过他们这些?人,半真半假,那时候她也只以为是小瞳拿她寻开心,故意配合她的小把戏。

那看来,小瞳是对此一无所知的。

除了杨叔,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转头望向江那边,从这里能看到对岸的都市夜色,很繁华,也很虚无。

有一?种不真实?感。

“跟礼哥认识这么久以来,很难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承认喜欢他,但……”

说到这里,小瞳顿了顿,看着向茄,“他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任何人。”

向茄侧头,回望着小瞳,目光有些?迷茫和困惑,她听不懂。

小瞳笑了笑,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三年了,从开始看到他的那天起,我追了他三年,但始终像是在追一?个不可能的梦,我要放弃他了,回到我自己的世界去了。”

她自己的世界?

小瞳的世界,不属于这里吗?

向茄看着她。

小瞳还是那样的笑,带着点儿怜惜和关爱的看着她,“小鬼头,你也喜欢他。”

她用的是陈述语句。

不是在问向茄。

向茄没有回应,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瞳伸过手来,那只涂了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按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礼哥和你不是同路人,喜欢可以,就别放在心上?。”

“我想象不出来,他这样的人,最?后会归属于谁。”

说完这句话,小瞳将抽完的烟往地上一?丢,拿鞋底踩灭了。

然后走了出去。

向茄没有跟出去。

她站在原地,垂着眼睫,看着地上斑驳的亮点,一?晃,又一?晃。

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眼里的泪意在作祟,还?是真的那光点在浮动。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离开太久了。

走回去,目光一?瞥之下,看到远处露台栏杆前靠着一?个人,手里夹着一?根烟。

骆加礼侧着身,手臂搭在栏杆上?,没有看到向茄。

晚上?风大,头发随风吹着,他微微眯着眼,迎风伫立,举目远眺,烟雾缭绕中,侧脸模糊不清。

向茄不自觉慢慢停下了脚步。

看了一?会儿,伸长手臂,在虚无的半空中,双手比出一个相机的动作,远远的,将骆加礼框在手指间。

“咔嚓,”手指一?按,将此刻他的模样永远定格在心里,轻轻说道,“再见了,骆加礼。”

“我不想再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