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喧嚣被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盖过，广场上的学生尽皆扭过头去观望从旁边小道驶过的警车，议论纷纷。
道路上停了些许自行车，警车显然没有料到路况如此不好，司机烦躁地按下了喇叭。
听见警笛响动，周尉停了手，暗暗地扭住那人的胳膊，朝小道那边看去。
应该是借路的警车，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许慢慢闻声看去，大概距离警车十几米，倒是不远，只是来来往往的人总遮挡她的视线。两个学生正在道上拉自己违停的自行车，警车暂时被堵住了，中间窗口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个熟悉的侧脸。
是卢家豪，他好像正和司机说着什么，伸手指路。
“……”
见她行为反常，顾畅跟那个被压制住的男生也看了过去。
“草，居然还报警了。”那男生骂骂咧咧，“至于吗。”
想到什么，他忽然笑起来：“哈哈，你现在倒是打我呀？”
他被压得弓着身子，竟还不屈不挠地抬起头来对着许慢慢挑衅道：“等会警察过来了，看看咱们谁占理。别忘了，你可是最开始发起攻击的人，居然还好意思报警，哈哈哈。”
许慢慢默了两秒，看向周尉：“……”
“什么？”周尉忽然笑了起来，“居然还是你先出的手？”
“许慢慢，我是不是小瞧你了？”
“这是……一对几？”
许慢慢没有回答，话都堵在心口。
小小的空旷地带采光不算太好，只靠着周围小摊挂着的灯泡照明。周尉略转过身，侧脸陷入阴影中，神色莫测。
跟他扭打过的男生已经站好，脸上挂着彩，微微曲着腿：“今天要是闹到警察局去，咱们都说不清楚。”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许慢慢，对周尉道：“她打伤了我们诚哥，隔壁职高的，也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
“当然，你们是好学生嘛，”他挑了挑眉，“要是没听过，欢迎去打听打听。”
“但咱们今天，就在这儿点到为止，我带不走她，咱们之间也就算了。”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周尉，警车正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这话的意思就是打到这儿他和周尉就两清了，但许慢慢惹了事，不可能片叶不沾身。
“你胆子很大嘛，叫什么名字？”他目光投在许慢慢身上，带上令人不适的笑意，“就问个名字，总不会不敢回答吧。”
像一只吐着信的蛇，“嘶嘶——”叫着死盯着她，满心都想着“来日方长”。
对方就是猜测周尉他们算是见义勇为。
但如果后续他们要跟许慢慢再有什么“交道”，只需要挑在周尉等人也无暇顾及的时候，自然也能够轻松报复。
许慢慢早知人性经不起测试，何况周尉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她不等别人开口，便抬起头果断出声。
“许……”
名字还没讲完，便被骤然打断。
“附中高一，周尉。”
他略偏着头，身上弥漫着令她觉得陌生的气息。
非常地……强势。
像是他的行动已经在脑海里事先输入了程序，不容半分转圜。当他想要保护一个人或者实现一个什么目标的时候，便能毫不犹豫地去奔赴。
而其他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敌人，便统统被他视作了不必在意的路人。
“她一个女孩子，你们好意思么。”他轻笑一下，在嘈杂的环境中有些难以捕捉，“有什么想玩的，来找我啊。”
“随时奉陪。”
许慢慢怔怔地看着他，身边的顾畅似乎早已经对此习以为常，笑着看向他的兄弟。
为什么……帮她？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回想着他的那一声微不可查的笑声，忽然觉得，心池上，好像缓缓地飘落了一片羽毛。
轻柔又让人难以忘怀。
那两人跟他对视一眼，恨恨地走了。
留下许慢慢和周尉他们三人站着，忽然安静下来。
许慢慢发着神，忽而发现周尉转身过来看着她。
“刚刚怎么不回答我？”
“惹事儿的时候，不是还挺勇敢的？”
他盯着她唇角的伤，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由着深邃而出众的眉眼和挺拔的身姿，在夜市喧哗的环境中有一丝不受打扰的气质。
他刚刚跟人打了架，敞着拉链的校服袖子被胡乱抹到手肘处，在这一瞬，忽然让许慢慢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少年感。
是那种，她读了好多漫画，都鲜少能够捕捉到的气息。
可这位……有点好看的少年，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
许慢慢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她轻咳一声，弱弱地解释：“因为……不攻其不备的话，我就跑不掉了呀。”
他、到底在气什么哦？
“所以你就一个人冲上去打人？”他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没有别的伤吧？”
她抬头看着周尉的表情，心里充满了疑惑。
对方毫不犹豫地帮了她，却又好像因为知道她先出手有些介意？
是因为直男思维，觉得女孩子不应该这么冒失冲动，还是因为关心……她？
“没什么严重的。”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就肩膀也还有点疼。”
她注意到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无表情得有些吓人，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就、一点点。”
“他们肯定比我惨得多！”
语气里还有点小骄傲是怎么回事儿！
“哈哈哈。”尽管周尉表现得有些不快，顾畅还是忍不住没心没肺地大笑出声。
他看向许慢慢，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
许慢慢突然被他夸奖，反而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周尉，微微低头：“谢谢你们帮我。”
周尉沉默了片刻，浅浅地“嗯”了一声。
许慢慢心知周尉有点不快，但因为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她是野惯了的性子，不常被管束，也厌恶被管束。周尉刚刚对她的行为表达了不赞许，要是放在平时，她可能会叛逆地觉得他烦。
但这次……
真的很感谢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这样帮她，不仅是一般人的顺手行善，他是干脆将降临在她头上的麻烦毫不犹豫地揽过来，还要怪她不爱惜自己。
虽然看着他刚刚暴戾的样子，她心中也有几分忌惮，毕竟她动手也都是花拳绣腿，鲜少见识真正的打架。但她依旧坚定地相信了，周尉……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你们没受伤吧？”许慢慢眨眨眼问，扬起一个真实而灿烂的笑容，扯得嘴角骤然地疼了一下，弄得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嘶……要不要去一下药店？”
“……”周尉没有再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了。
顾畅和周昊连忙跟上去。
“前面就有一家。”顾畅见她没有跟上来，转身道。
“哦！”她笑着跟上去。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许慢慢把豁开了的书包背到前面，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狭小的客厅里一片敞亮，暖色系的吊灯孤寂地挂在头顶，幽幽地发着光。
她在玄关换鞋，侧眼看到她妈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
“……”
她把书包放在立柜上，正好跟他妈对上视线。
“你脸怎么了？”她妈妈皱起眉头，露出眉心深深的皱纹。
她妈妈和她长得极像，都是弯眉桃花眼，最最甜美的长相，偏生许慢慢习惯面无表情，而她则显得更加冷清幽怨。
尤其是对着许慢慢说话的时候，语速虽然慢，语气却并不温柔。
“回来这么晚就算了。”
“还把脸伤了。”她妈妈微微张口，“你知道相貌就是本钱吗？”
“比你那些练习册重要。”她轻嗤出声。
许慢慢轻笑一声：“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丑吗？”看起来像是已经非常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她浑不在意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安静的客厅中，书包在立柜上磨蹭的声音清晰可闻。
怎么好像……少了个历史笔记本？
她记得离开教室之前明明带上了的，还说晚上回来再看一眼。
现在怎么找不到了？
是记错了……还是，刚刚掉在夜市了？！
她心里一紧，便拿起钥匙想要回去找。
许慢慢的态度好像忽然刺激到了她妈，她妈骤然道：“你拿钥匙干什么！”
“我笔记本掉在路上了。”她又翻了一遍书包，确定历史笔记本不见了。
她的手刚碰上门把，便被他妈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妈趿拉着拖鞋靠近她：“你是不是在撒谎？”
她看着许慢慢嘴角的伤，表情逐渐有些控制不住：“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名为怀疑的杂草在她妈妈的心头疯长，激烈的情绪顿时将她淹没。
“又打架了！！？！”她的声音尖锐，又逼在许慢慢的耳边，显得格外神经质。
“我没有。”许慢慢镇定地站住，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
但对方好像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辩解。
“你骗人！！”
“都怪你爸！都是他！非要送你去学什么跆拳道！”
“我还以为他是读书人，我还以为……”她又一次骤然啜泣，“读书人也要打人。”
“他是不是……就想把你变成第二个他！”
“他想毁掉你，毁掉我的女儿。”他妈的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泪水簌簌地滑落，“他就是不想让我好过，你们，你们都想害我……”
许慢慢静静地看着她，那张和她自己万分相似的脸庞，恍惚间，只觉得她妈温婉的面容上爬上了沉重的阴霾，那是一个不停叫嚣着的、反复无常的魔鬼。
在轻轻地提醒她：“你完了。你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片泥淖。”
“呵。”许慢慢轻轻笑了一笑，揽过她的妈妈。
女人在她的怀中挣扎，用手作拳用力地敲打在她的背上，情绪还没有平复过来。
“没有，妈妈。”
“他不可能毁掉你。”
“你还有我，我没有去打架，我在学校里复习，认真地、认真地看书。”
“你……不用担心。”
许慢慢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话，语气温柔地有些不像她。但她自己知道，出声时的态度越柔和，心里有个地方，便越发地坚硬。
不知怎么地，她又想起最近看的那本漫画。
想起那本看似冒着粉红泡泡，却夹着玻璃渣的《暗恋校草的日子》。
第一次，觉得自己跟那个主角，如出一辙。
-
微信有一条新消息。
【尉哥，晚上我捡到你的本子了，当时忘记说，给你放书包里了。】
周尉洗完澡，疲惫地砸在床上，看到了周昊发来的这条消息。
【？】他从来不带什么本子回家啊。
【好像是历史笔记本？没写名字。我看字估计是你的。】对方回得很快。
周尉皱起眉：【不是。我没带。】
【哦，那可能是顾畅的，明天带给他吧。】
【噗，不过就他那成绩，真没看出来，还会回家开夜车！】
周尉熄了屏，设了个闹钟。
好久没打架了，背有点酸。他伸手摸了一下，还有点微疼，估计是淤青了。
“许慢慢……”他喃喃一声，“怎么有这么皮的女生啊。”
“对方是快一米八的男生，她还敢一个挑俩。”
他叹一口气，正准备伸手关灯，便看到床头柜上的书包。
“历史有什么值得记笔记的？”他打算读理科，历史之类的课外基本上没怎么摸过，就是考前背教材。听周昊说，这是顾畅的历史笔记本，他还有点好奇。
他伸手把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懒懒地翻了一页，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
这是顾畅的笔记本？？
怎么……字迹还有点眼熟？
周尉深吸一口气，完全没了睡意。他掀开被子下了床，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粉色的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来。
信纸放在顾畅的笔记本上，两个格外相似的字体依旧龙飞凤舞，透露出主人张扬的气息。
虽然跟顾畅同桌，但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他从前没注意过他的字……
实在忍不住了，周尉沉重地骂了一句脏话。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