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到她回了家,跟爸妈一起去海边玩,她躺在沙滩上晒了一整天的太阳,太阳好大,好刺眼,也好温暖。
慢慢的又起了风,乌云遮住了太阳,吸血鬼出现了,他抱着她,梦呓般重复,别离开我。
风一吹,太阳又出来了。
吸血鬼依旧抱着她,浑身被灼伤,散发出实质的黑气,喉咙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低吼,宛如困兽,在牢笼横冲直撞,头破血流,却永不停歇。
卫绾醒过来的时候,躺在棺材里,枕头有点湿,脸上还有些泪痕。
高贵艳丽的吸血鬼正躺在她旁边,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痕,揶揄道:“这么舒服?”
卫绾:“……”
拜帕吮吸掉手指上的泪珠,音调低哑而有磁性:“吸血鬼的血液确实有致幻作用,但爽到哭的……”
他吮吸的手指,正是刚刚喂她喝血的那根。
再加上这种近乎挑逗的话——
卫绾气的脸色绯红,放肆地直接捂住他的嘴巴。
“你能不能别这么下流?”
吸血鬼浓密的眼睫微垂,血眸注视着她的柔软洁白的小手,目光阴沉深邃。
卫绾忙收回手,又是一副受到惊吓的小可怜模样。
拜帕盯着她瞧了会儿,眼中弥漫着森森寒意,唇角却勾起了个清浅的笑,越显诡谲:“小女孩,你想要什么?”
“?”
她想要什么?
卫绾想要的很多,但大多数都得不到。
她的下巴被吸血鬼掐住,阴森冷气透过肌肤扎根骨髓,染凉了血液,少女漂亮的眼睛水光潋滟,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我想,我想永远陪在您身边。”
拜帕眼神柔和下来,掐着的动作改为缓缓摩挲,拇指与食指像是死了许久的人类手指,冰凉刺骨。
“乖女孩。”
紧接着,吸血鬼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恢复到了最初相见时的儒雅随和:“你留在这里。”
卫绾乖巧点头,说了句好。
吸血鬼在武力上的绝对压制,让她根本无法反抗,只能被动承受。
而且,除了这个……
她委婉询问:“吸血鬼的血液对人类有什么作用?”
“人类会上瘾。”拜帕瞥见卫绾领口大开,露出雪白的肌肤,他抬手耐心地帮她把扣子系到最顶端,“吸血鬼的血液有致幻作用,那种欢愉会让人上瘾。”
这件衣服是吸血鬼给她准备的,意外的合身,衣领比较宽松,但卫绾还是感受到了紧紧束缚的窒息。
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
她艰难问:“那能戒掉吗?”
“也许吧。”吸血鬼吐息冰冷,动作轻柔,系好了最后一个扣子,“不过,你是戒不掉了。”
卫绾抿了抿唇。
那种沉溺于血液之中的极度欢愉,意识陷于混沌,滚滚黑雾笼罩之下,唯一的亮光便是如甘露般的血液。
在极度糜乱中堕落。
笔记本最初浮现的字迹似乎在耳边响起,如恶魔低语,永远无法逃离。
[拜帕先生的血液对我来说,是戒不掉的毒-品。]
……戒不掉的毒品……吗?
“小女孩,你在难过吗?”拜帕问。
卫绾身体一僵。
小女孩,你在难过吗?
你在难过会对我的血液上瘾吗?
这种明晃晃的威胁,卫绾唇瓣咬的发白,瓮声瓮气,“没有。”
吸血鬼的掌心落在她脑袋,缓慢而有节奏的抚摸。
在棺材里。
在逼仄狭窄,几乎没有空气流动的棺材之中。
卫绾呼吸渐渐急促。
吸血鬼的手掌滑落到她的后背,轻轻拍着,把她当做珍贵的宝贝般哄着,轻轻呢喃:“别怕,我的女孩。”
“不要害怕。”
卫绾其实不怕,但讨厌这种无助,甚至是无力。
不论如何挣扎,都无可奈何的挫败。
如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挣扎着攀上了救生圈,却发现救生圈早就破了个大洞,而在深海之下,还有无数的怪物缠着她拽着她将她拖进窒息之地。
门外骤然传来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武屿的声音,在和埃尔默交谈。
吸血鬼动作停顿一瞬,又瞬间勾起了个诡谲的笑,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她的后背,“你喜欢外面那个男人?”
他声线低沉,浸着诡异的温柔,但无端的沉闷与压抑仍漫延开来,氧气都慢慢变得稀薄。
卫绾听到自己发颤的腔调:“不喜欢。”
拜帕笑:“乖女孩。”
房间里的沉闷气息陡然消散。
武屿粗糙的嗓音越来越近:“你还有别的事吗?”
红发少年闷声:“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棺材被打开。
吸血鬼从里面出来,坐在棺材边缘,好像守护会至高无上宝物的恶龙,也如不容他人侵占地盘的野兽。
门被推开。
太阳光迸溅入内。
温暖的金色碎影飘飘洒洒,从武屿的背后照射进来。
拜帕身穿铁灰色长袍,衬得他贵气优雅,而他所在的地方,阴沉,压抑,黑暗。
一光一暗,泾渭分明。
武屿跟拜帕相对视,眼神仿佛在空气中交锋,电闪雷鸣。
拜帕低不可闻的嗤了声。
武屿一如既往地沉默,他端着托盘,是给卫绾送的饭。
——萨尔玛说,不让埃尔默送饭,这任务就落在了武屿身上。
他沉着脸,原本凶狠的相貌更是张牙舞爪,像匹孤狼随时要将对方撕下一层皮肉,但他只是看了吸血鬼一眼,走到了破旧木桌旁将饭放下。
“早饭。”武屿简练说,“你吃完不用洗,等中午的时候我来收。”
全程仿佛没有看到吸血鬼一般。
拜帕颔首:“嗯。”
再加一句“退下吧”,就完全是命令仆人的姿态。
但不加这句话,语气也差不多。
武屿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凶狠之态毕露。
卫绾察觉到气氛不对,害怕拜帕跟武屿打起来,她还不想让武屿死。
少女从背后猛地抱住吸血鬼劲瘦的腰身,打断他们之间的对峙:“先生,我想吃饭,可以吗?”
吸血鬼的身体僵了下。
武屿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卫绾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快些离开。
门被关上。
发出岁月沉淀下来的沉重声响。
尴尬的气氛笼罩在狭窄的房间。
卫绾要松手时,拜帕握住了她的柔软的小手:“你在维护他?”
卫绾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握着她的手掌很有力气。
“没有,我只是担心您。”
“哦?”
“这里是吸血鬼猎人的村子,万一起了争端,我怕您会吃亏的。”
卫绾小声说:“我不想让您受伤。”
很有少女怀春,初次表露心意时的羞涩与腼腆。
拜帕淡淡嗯了声,压抑着汹涌情绪,半晌,转身弯腰抱起了卫绾,带着她去老旧的椅子上坐下。
——他坐在椅子上,卫绾坐在他腿上。
拜帕很有耐心地喂她喝了半碗稀饭,之后把卫绾放下。
拿出了白色手套,慢条斯理地套进手指,雪白的腕子上残留着被灼伤的痕迹。
手套覆盖,勒到伤口,吸血鬼却面色不改,他又戴上了口罩,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把伞。
除了指尖的一点白,他浑身包裹在铁灰色之中,好似覆了层灰尘,雾蒙蒙的,却又有些质感的冷漠。
卫绾:“您要出门吗?”
拜帕没回答:“乖乖吃饭,等到晚上我再喂你。”
卫绾:“好。”
最好永远也别再喂她。
拜帕离开没多久。
门又被推开。
这次是红发少年。
卫绾看了看还有半碗的稀饭,沉默片刻,将碗朝他的方向推推:“如果你不嫌弃……”
埃尔默涨红脸,大声说:“我才不是来抢你吃的!”
他好歹也是铁骨铮铮一条汉子,怎么可能天天抢女人东西吃?!
卫绾仰头望他:“可是我也吃不完。”
埃尔默再傻也有个限度,他们村里最瘦的女孩都比卫绾吃的多,而且因为贫穷,那个女孩常年处在挨饿状态。
他眼神复杂,心中涌上股奇怪的情绪。
“我知道,你是个很善良的吸血鬼猎人。”卫绾捧脸认真看他,“所以,要好好好吃饭,这样才能长得更强壮,才能更好的保护大家。”
声线软软的,好像白色尖头一点粉的桃花瓣飘然落下,掉落心间,很轻,也很痒。
卫绾笑了笑,那朵桃花开的更艳,“要过来坐吗?”
埃尔默绷着脸坐过去,挑了个离她最远的地方,面前被卫绾推过来半碗稀饭。
他把饭又推了回去,恶狠狠地说:“你吃!”
“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你不吃我就不告诉你!”
卫绾眨眨眼,见他态度强硬,只好喝了口稀饭,安静等他下文。
埃尔默自我纠结半晌:“刚从你屋里出来,包成木乃伊的玩意儿是谁?”
卫绾:“……”
吸血鬼跟木乃伊也差不多。
都是躺进棺材里的。
“是一个不算特别熟的同伴。”她问:“需要我介绍你们认识吗?”
埃尔默皱眉:“不用。”
他眉头几乎拧巴起来,皱成了个“川”字:“你那个同伴不像是个好东西。”
卫绾歪歪脑袋:“为什么这样说?”
埃尔默:“我听到他跟武屿说什么活体解剖,零号,规则……”
“武屿还问他,你不想让卫绾回家吗?男的笑了声。”
“再说什么我就听不到了,他们声音压的很低,传导设备有很多杂音,听不清。”
“不过他看起来就不像好人,你小心些。”
他说完没等到卫绾的回话,见卫绾正低头喝粥,埃尔默不满地大声喊道:“喂!”
声调提高的太过突然,吓得卫绾不小心呛了口,抬头看人时,眼眸水光潋滟。
喝稀饭喝到把眼泪呛出来也是厉害。
“……”
埃尔默有被侮辱到:“说了抢你吃的就不会抢!”
卫绾哦了声,慢吞吞地喝粥,优雅的令人自惭形愧,“传导设备是什么?”
“就是传声器啊,你们不用这个吗?”埃尔默疑惑。
其实也是今天刚巧要调试设备,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凑巧听到他们的谈话。
卫绾懂了。
大概就类似电话,但这个设备是双向的。
拜帕跟武屿自以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聊天,没想到正好有传声器。
而那个……
活体解剖,零号,规则。
卫绾啃咬着嘴角,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拿起手术刀,神情肃穆又狂热地解剖名为零号实际上同为人类的残忍画面。
她按着太阳穴,驱赶走这想想都觉得疼的画面。
还有武屿跟拜帕。
他们俩这样的聊天,很显然是认识的。
在哪里认识的?
一个重要NPC,一个玩家。
一人一吸血鬼是怎么认识的?
等等,拜帕一定是NPC吗?
那个笔记本说,[我杀死了拜帕。]
或许,这个拜帕是玩家?
卫绾垂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拿汤勺搅着碗里仅剩不多的粥。
半晌,她突然抬头:“我想见你父亲。”
埃尔默:“???”
卫绾:“我答应他了。”
埃尔默一开始还没明白到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答应,是答应他们去诱惑吸血鬼。
他沉默了会儿:“为什么?”
因为目前一头雾水,所有的线索都是接触NPC出现的,不如主动点,接了NPC的任务,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
这比留在村落坐以待毙的好。
更何况,她现在也根本没法逃离吸血鬼,接受不接受任务,都没差别,不如接了任务。
但这话没法和埃尔默说,卫绾掂量了下,微微一笑:“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我也想帮帮你。”
帮帮你。
而不是,帮帮你们。
埃尔默心口微震,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其实少年人的好感很简单,因为转身回眸的那清亮眼神,因为清晨曦光洒落时见到的朦胧身影,因为不经意间绵绵又柔情的关心……
而少不经事,总以为那些微薄的好感就是喜欢,或者是更深层次的爱。
总之,埃尔默莫名浮上些酸酸涨涨的难受,“你不可以去!”
“吸血鬼天性残忍,暴虐不仁,你去诱惑他,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再说了,我们世世代代为猎杀吸血鬼而生,永远都是男人在前,女人在后!从来没有过让女人打头阵的情况!”
他越说越激昂。
卫绾安抚他:“我又不是去死,干嘛这么紧张?”
“啪、啪、啪”
掌声有节奏的响起。
卫绾心中一惊。
那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紧接着,窗户轰然破碎,发出清脆的声响,哗啦啦一地碎片。
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阴沉沉的,黏稠的灰白色涂抹在空中,包裹严实的吸血鬼收回雨伞,又重新打开。
他拉下口罩,猩红眼眸隐藏在兜帽之中,只露出冷白色精致的下巴,以及弯起诡异弧度的血色唇瓣。
“要诱惑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