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给她发布的任务指向性很明显。
先是用日记体写出未来会发生的故事,让她对拜帕心生警惕。
然后在规则的作用下,不得不按照日记所记载的发展。
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就很难分辨明白真实与虚假。
紧接着又是发布任务说回家的钥匙是拜帕的心脏,意图挑起她与拜帕之间的矛盾。
——实际上,那群人根本不晓得回家的钥匙在哪里。
他们只是想要。
借她的手,杀死拜帕。
卫绾轻轻合眼。
晶莹水珠压弯了鸦睫,像是经受不住重量般直直掉落,砸在玉琢的水池,发出细微声响。
似是谁的隐忍呜咽。
后背贴上了具冰冷寒凉的坚硬身体,吸血鬼埋在她脖颈:“别乱跑,小女孩。”
他像是一块寒冰,即便不碰触,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森森寒意。
但寒冰之下却是燃烧着的熊熊烈火,炽烈灼热。
吸血鬼垂着头。
卫绾透过镜子,只能看到蓬松卷曲的黑发,她问:“你想做些别的事吗?”
吸血鬼唇瓣贴在她脖颈,拖着黏腻磨人的语调,暧昧问:“比如?”
他们这种姿势确实挺适合做别的事。
卫绾试探回:“画画?”
拜帕:“……”
他双手从卫绾后面伸过去很自然的洗了洗手,水流浇过瘦削苍白的手掌,青筋浮现,脉络沿着手背没入雪白腕子,精致又漂亮,却毫无生命力。
卫绾又问:“有没有不会死的办法?”
拜帕:“没有。”
他撩起眼皮,猩红的眼睛里迸溅出病态的狂热与偏执,落在卫绾脸上,目光贪婪地舔过他目之所及的女孩的一切。
卫绾错开他的视线,正要说些什么,吸血鬼已经跟她拉开了距离,眼神柔和的没有任何攻击力。
他说:“卫绾,我长大了。”
我长大了。
也要死了。
所以,别乱跑。
再陪我最后一段时间。
很快就结束了。
-
武屿从宴会回到村落的时候,遍体鳞伤地躺在硬板床。
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乡下糟糕的家禽粪臭味笼罩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他脸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崩开,裹着半边脸的草药用不知名的布料缠绕,血迹与草药汁掺杂着污染了原本就不算干净的布料。
男人脸色阴沉,眉骨横亘的刀疤透着凶狠,眼中浸着浓烈的杀意。
徐言一夜未睡,眼球布满血丝,本来是抱着来武屿房间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什么线索的,没想到消失一夜的武屿竟然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更没想到,一进屋就撞上了武屿杀气腾腾的眼神。
他惊地后退一步,皱着眉头,嗓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武屿冷声咬牙问:“卫绾呢?”
“她被拜帕带走了。”徐言说,“你昨晚去哪里了?”
带上了质问的语气。
武屿冷冷看他,语气也冷:“你想说什么。”
徐言单刀直入:“我看到了,瑟兰古堡的小楼里面,那些尸体,那些死去的玩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武屿眼皮一跳,转瞬就会恢复冷酷模样,还透着三分迷茫:“你在说什么?”
徐言厉声:“你别狡辩!我都看到了,手术刀上还有研究院的标志!那是你专用的手术刀!”
武屿表情未变,冷着脸:“什么手术刀?”
徐言有那么一瞬间真以为他猜错了,甚至用他不怎么转弯的脑瓜子想出来一套阴谋论——
昨晚小楼里面的情况是拜帕栽赃陷害给武屿的。
不然昨晚去小楼的通道怎么那么畅通无阻?
但他更倾向于。
武屿跟拜帕是共谋,一个进行研究,一个提供场地,不知道之间还有着什么肮脏的交易。
徐言决定诈他一下:“我拿了里面的手术刀,还拍了照,是不是你做的,只要对比上面的指纹就可以。”
他又下了一剂猛药:“章梨也在,她好像也知道什么。”
“你不想说,我就去问她了。”
“等等。”武屿眼神晦暗。
徐言在他们团队很有能力,人缘也不错,团队里的老教授也重视他,家里也有点钱,有个舅舅从政……正好是他们支持党派的对手。
单单是这个副本的建立就废了不少人力财力,耗资上千亿,花费整整十年才建成,又要提心吊胆地躲避眼线。
生怕真正的副本缔造者关注到他们,降下惩罚。
但时间久了,风平浪静,也就麻木了。
副本里面的事被暴露出来,除了要承受人民跟政府的怒火以外,很可能还会惊动缔造者。
武屿的心思百转千回,他撑起身子,身上那股子药味跟血腥味混杂着更加刺鼻难闻,他指了指床边放的大衣:“那口袋里有他们给我的东西,也藏着这个副本的秘密,你想知道的话,就拿出来看看吧。”
说完就泄了口气,像是吐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徐言不疑有他,走到床边,摸索着大衣口袋,“他们是谁?也是研究院的人?”
俩口袋都摸索完了,也没找到所谓的东西,正要回头询问武屿,猝然察觉到一股杀意,他一扭头,手术刀蹭着他锁骨一路滑到胳肢窝。
徐言这种斯文人都忍不住骂了句妈的,捂着伤口踹了武屿一脚。
见他浑身滴血,爬也爬不起来,到底没赶尽杀绝,捂着伤口,咬牙放狠话:“我一定会把这个副本所有的东西都如实公布出来,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玩意儿!”
说完走的极为潇洒。
武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徐言那一脚正好踹在他伤口上,如今他直冒冷汗,体温都在变凉。
生命流逝的痛苦与恐慌让他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地朝门口爬过去。
渴望一丝丝阳光。
渴望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
他想活着!
在副本崩溃,他们被困的情况下,武屿实在不敢赌。
不敢赌,他们死了以后,是脱离副本,还是真的就此死亡。
房门被打开。
阳光被高大的身形挡着。
将武屿全部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吸血鬼蹲下身,血眸里噙着森森寒意:“别担心,你不会死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个针管,“这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拜帕停顿了下,勾起了抹残忍的微笑,“祝你好运,研究员先生。”
药效发生的很快,武屿身体抽搐,他断断续续虚弱威胁:“拜帕……卫绾,她,她还,还,在我们,我们手里……”
毫无平常的凶狠,不过是瘫谁都能践踏一脚的烂泥,任由他发酸发臭。
拜帕站起身,看着他卑微的可怜模样:“这是我第一次给你注射,也是最后一次。”
只是为了让你体验一遍,她曾经遭遇过的痛苦。
武屿身体开始痉挛,口吐白沫,瞳孔涣散,嘴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像他解剖后留在小楼里的尸体身上的蛆来回蠕动。
房门口的阳光被堵的严丝合缝。
吸血鬼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这间阴暗无比的房间。
“你会永远活着这里。”
这句话像是个诅咒。
武屿身体抖了抖,是药物发作,也是被吓到。
拜帕说,不会让他死。
说,他会永远困在这里。
他还要日复一日经历宴会上的痛苦。
仅仅两天,武屿几近崩溃。
他在极度痛苦之中,竟然想起了卫绾——
想起她,反反复复经历了那么多次比他还要痛苦的研究,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像他这样带着剧烈的仇恨吗?
-
瑟兰古堡宛如末代王朝,处处透着死气,无论如何挽救,无论有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的努力,都无法扭转其即将衰败的现实。
卫绾早餐喝了杯牛奶,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没见到吸血鬼。
也没见到吸血鬼奴仆。
她想了想,猜测吸血鬼应该是去了四楼。
去他四楼的画室。
去看看他口中小男孩追逐梦想成真的喜剧。
卫绾踩着软绵绵的地毯,犹如压在蓬松柔软的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任何着力点,每一步走的都很是虚浮。
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是在给她某些暗示,迫使她放弃前行。
终于,她走到了四楼。
长长的走廊漆黑空旷,跟精神病院的长廊一般,一间又一间的病房伫立在两侧,坚硬的房门宛如潘多拉的魔盒,藏着的是她不愿面对的。
卫绾轻轻喊:“拜帕?”
没有人回应。
已经走到了这里,即便阴森恐怖,即便每扇门后面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卫绾依旧没有下楼。
为数不多的好奇心促使她,走到了第一扇门面前,
握住门把手,推开。
映入眼帘的,充满活力与生机,笑的纯粹又开心的画中少女。
是她。
卫绾环视一周。
都是她。
全部都是她。
浪漫的色调,洋溢着梦幻与憧憬。
她离开这间屋子,沿途一间又一间的打开房门。
色彩从明亮走向昏暗。
但无一例外。
所有的画,画的都是她。
她各种模样,各种姿势。
是吸血鬼心中的她,也是真真切切的她。
总之,都是她。
卫绾步伐越走越快。
每一间房门,推开,看到的是自己。
推开,又是她。
再推开,依旧是她。
到了最后一间房。
卫绾不自觉放慢脚步,轻轻推开。
这间画室像是刚刚置办。
还比较空荡,没什么多余的饰品。
正中央。
架子上的那副巨大的画。
少女躺在荆棘丛中,血珠沿着藤蔓滑落,在身下形成繁复诡丽纹路,红色与黑色碰撞交映,像封印,似诅咒,暗沉的色彩敲击着卫绾脆弱的神经,好像她真的进入了画里,被那些充满恶意的荆棘缠绕,刺的她鲜血淋漓,却无法挣脱。
她怔怔地盯着那副画。
看到了画中不显眼,极其微弱,但也不容忽视的亮光,映衬在她身上,竭力要将她拉出深渊。
卫绾耳边响起吸血鬼曾经讲过的故事。
——然后,小男孩就开了间画室,只画他想画的。
他又说过。
——每一百年清醒一次,待在四楼十天。
一千三百九十二岁。
他清醒的时间有多久,而所有的清醒的时候,都待在这几间画室。
看着他始终魂牵梦绕,无法放下的女孩。
用画笔一笔一划勾勒出他心中的女孩。
从朦胧轮廓到清晰五官,画笔浸着深深的爱意与眷恋,涂抹在画像的每一寸。
吸血鬼开了间画室。
只画他想画的。
而他所画的,全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