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远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家长工今早带人把别人家给围了。

他瞧见张玉寒进门时,身上穿了件蓬松的袄子,虽是用粗布做的料子,上头针脚却细密,下摆还绣了丛青竹,整个人俊俏挺拔,点了点头,道:“回家一趟,有新衣服穿,脸也圆了,看来这个年过得挺美的。”

甭看张玉寒在别人面前总有些吊儿郎当的,在聂先生面前还是有点怂的,除了借地利之便拍视频占了聂先生不少便宜的心虚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综合起来,张玉寒面对聂先生时就不敢太放肆了。

这回他回聂家前,媳妇给他收拾出一包零食,叫他带来当手信。

罗美娘打包时,张玉寒也跟着看了几眼,里头最好吃的一种肉脯,烤成薄薄的一片,上头还刷着一层芝麻,真是吃了一片还想再吃一片。

当时在家为这些肉脯他大侄子拴柱还挨过一回揍,张玉寒好奇也尝了两片,怕他把东西都吃光,罗美娘老早就全都收起来,后来张玉寒才知道这种用肉做出来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零食是专供给酒楼的,且每月数量有限,卖完就没有了。

张玉寒跟聂先生聂娘子介绍了一回这种叫肉脯的零食,顺便说了一下媳妇在家做的饭有多好吃,聂长远就着他的话吃了好几片。

前头几个月张玉寒在聂家就爱念叨自己媳妇,他说得多了,谁都知道他娶了一个合他心意合得不得了的媳妇,这过了个年,见他再说起媳妇时,脸上还像泛光似的,聂先生和聂娘子都有些忍俊不禁。

聂先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干掉了小半包肉脯,见到里头没剩多少,想想就道:“不是说你媳妇娘家那什么,批发零食的吗,下回回去帮我多买点。”

批发这个词,那时最初从张玉寒嘴里出来的时候,聂长远还觉得挺新鲜的,把这种大宗买卖的生意取了个这么贴切的名字,真是那哪都有神人。

张玉寒想着大舅哥两口子如今都在县里,罗家的独门手艺他们都会,便一口应下,谁还嫌钱烫手。

说着话,他又顺便宣传了下自己即将新开的零食铺子,这回回家过年,媳妇娘家帮着他支了个铺子,小本生意将要起头,怕不好做,请聂先生聂娘子多帮衬帮衬,卖的价格也便宜,薄利多销,不图挣钱,就图糊口。

他笑得腼腆,聂先生聂娘子却被他这话惊了一下。两人对看一眼,刚才还在猜他怎么晚了一日回来,这回算是找到原因了。

聂先生直接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做生意了?”不是说给人做工就不能自己开铺子,只是周围也没有这种例子。

不过,许是一早就觉得张玉寒不会那么老实,聂先生也只是意外了片刻。

张玉寒就把这铺子的前因后果子说了说,重点说起郑老板骗人押金的事,聂长远还是头回听到这种事,他皱眉道:“这种小人,就该让他知道些厉害。”

他想想道:“我下回跟王主薄下棋时跟他说说这事,以后要是那人再找事,你就告诉我。”

张玉寒谢了聂先生一回,他说这话就是想给铺子里找点保护。

要做好生意不容易,要把铺子折腾黄了还是简单的。甭看他昨日能把郑老板给吓唬住,这是因为郑老板没有准备,等他静下来想想,就知道有无数种法子能让他生意做不起来。

为了避免这种麻烦事,张玉寒就想到借借聂先生的力。

聂娘子倒是能看出张玉寒的小心思,不过张玉寒这两个月护着她儿子好几回不挨揍,她想想也就算了。

在正屋里说了几句之后,聂先生就把张玉寒提溜到书房。

他坐在高椅上,道:“你把年前那些小子抄的千字文给我找出来,老规矩,你要是能把错的字全都圈出来,明儿上课时你就站在外头听。”

聂先生主要是想看看张玉寒回家有没有偷懒。

这小子喜欢偷看他上课的事,聂先生早就发现了。

聂先生一开始要不是看张玉寒确实有些机灵劲儿,每每总能干活偷看两不误,聂先生老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后来见这小子听得津津有味,还能说出一二见解来,聂先生才算默认了这件事。

这也是妻子对张玉寒不太客气,聂先生不太高兴的缘故。

既读了书,就不能以普通长工的眼光来看人。

看他全都背出来,聂先生又抽了几句叫他解释。

张玉寒在家时就把教学视频前前后后看了好几回,哪能出差错。

聂先生颇感安慰,旋即又有些可惜,他也是看他好学,才想着教他识字。

这小子其实挺聪明的,就是农家出身,家里要供一个读书人恐怕不容易,他自己又没什么上进心,瞧刚才说的,还折腾起生意来了。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做了生意还能有什么读书识字的力气。

张玉寒不知道聂先生在想什么,想着自己还背了一册论语,就也背了出来,背完之后,还按照刚才的模式,把整本论语用自个的话叽里呱啦诠释一遍。

聂先生默默地听完,心里的震惊却没表现出来。

放假之前,他给了张玉寒一本千字文小册子,让他跟着听了几回讲解千字文的课程,可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听了论语课,不仅全都背下来,就连他课上的解释也一字不差。

聂先生想了想,难不成他私塾里卧虎藏龙,还有一个过目不忘的人才?

想到这里,聂先生一时间有些激动,他从书柜上抽出一本中庸,给张玉寒念了一段,叫他跟着复述。

张玉寒当然……是背不出来了,他记性不差,可过目成诵是做不到的,总得让他看个几回才行。

聂先生才露出些失望,就听到张玉寒问他,他以后能不能考个秀才出来,聂先生当即一口茶喷出来。

他挥开张玉寒拿手巾给他擦脸的手,没好气道:“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了了?”

张玉寒摸了摸鼻子,心道,他这话也没那么吓人吧。

要说张玉寒也是突发奇想。

当初罗美娘跟他说这句话时,他觉得媳妇跟说笑话似的,他哪里是能读书识字的人才。

可刚才背完论语之后,他不知怎么的,想着自己也不笨,平时聂先生讲些什么他都能听得懂,而且还有法器在,就连神仙也支持他当个读书人,要是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叫他考上了,那真是这辈子都受益无穷。

当然要是考不上,也没关系,反正他丢脸也丢习惯了。

就是没想到他才提出来,就把聂先生给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