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淮风很难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当然这件事他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他拜入前任魔尊木塔里座下两百三十余年,木塔里卸任之后继任魔尊之位五十余年,给人留下的从来是杀伐果决的狠辣形象,死在他手上的仙门中人更是不计其数。
面具戴得太久,连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一副才是真的。
但现在这幅不高兴绝对是真的。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豁出去,她竟只是抱走他的被褥。
他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近三百岁的高龄,在魔界喊一声老男人不为过。来此之前,众部下就一直催促着月淮风娶妻,他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辞,什么邪佞未除,什么大业未成,什么血仇未报……
几位长老担心此行发生意外,魔尊之位无人继承,硬逼他留下一管元阳,月淮风当然不同意。但不同意就不让走,最后没办法,只要答应让白九天跟过来,必要时候采取非常措施取得元阳带回。
月淮风几次三番想探听到是什么样的非常措施,白九天守口如瓶,倒在旁边出尽了歪主意,包括用温柔人设攻略乔荞,和她神交,拉她入伙……
白九天也很觉得难办,取魔尊的元阳?怎么取,替他自渎?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这鬼地方方圆十里都找不出一只母鸟来,还不容易遇见个乔荞,当然要牢牢抓在手里!完不成长老的任务是死,得罪尊上也是死,横竖都是死,只能另辟蹊径。
白九天握着斧头在林场中挥汗如雨,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坐在树桩上作沉思状的月淮风。从昨晚他回去之后就是这幅阴沉的脸,想来过程应当不怎么顺利。
白九天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本本分分担负两个人的劳动量,专心致志砍树。
这几天对木材的需求量突然变大,林场的杂役弟子是别处三倍多,白九天估计,最近可能有事要发生。他将劈成小块的木材摞到驴车上,拍拍驴屁股,那驴就自己打着响鼻往前走。到了地方有人专门负责卸柴,那驴卸了柴又自己走回来,如此往复。
白九天趁着这儿短暂的空隙坐在木墩上休息,没多一会儿,看见驴车回来,后面还跟了个男人,腰间佩剑,脸被白布条一圈一圈缠绕着。
脸上缠布条的男人走近,将坐在树桩上的白九天和月淮风上下打量。
白九天挽着袖子,浑身是汗,月淮风衣衫整洁犹自出神。
那男人径直走到月淮风面前,抽出佩剑,剑尖直指他,“你,为什么不干活。”
月淮风置若罔闻,还在想昨天的事。
男人厉声呵问:“跟你说话,你哑巴了?”
白九天也不说话,他跟着月淮风的时间最长,不敢说了解他这个人,只能说稍了解些行事风格。
如今他生气的样子太过明显,需要发泄,而且这个发泄的对象如果不是今天这个拿剑的男人就是他。白九天不想成为发泄对象,牵着驴车往前走,替他望风。
月淮风忽视面前的人,站起身一言不发往树林深处走,男人提剑追上,剑气直逼他背心,竟是欲将他一剑刺死。
这些杂役弟子死就死了,没人在乎,那男人也只是想随便找个人出气罢了。但几次欲刺中,月淮风又忽地远离,引他往深林中去,他下意识觉得不妙,此人修为定然在他之上。
他转身想跑,却迎面撞上一堵气墙,调转方向,又撞上一堵气墙,四方狭窄的透明气墙将他困在中间,渐渐往内压缩,挣扎不开。
月淮风转到他面前,面容冷肃,声音也似夹了寒冰浸入肺腑的冷。他问:“你因何飞升而来。”
气墙挤压,那人身体被塑成方形,骨骼变形咯咯作响。
月淮风追问:“你因何飞升而来!”
胸肺被挤压,那男人口鼻不断涌出鲜血,覆面的白布条被染得通红,这会儿不逞威风认怂倒是快,“我,我……杀妻证……”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砰地一声响,那男人被挤压成了一堆血雾,林中飒爽的风一吹,落叶翻动,无影无踪。
.
乔荞在铺着厚厚被褥、温暖干燥的树洞内醒来,鼻尖充斥着被褥上沁凉的木香和樟树叶的清香,一夜好眠。
很久没有睡过好觉,她浑身懒洋洋不愿动弹,不想上班。
【叮~今日任务完成,获得积分200,请再接再厉,(撒花)(撒花)】
“嗯?”乔荞疑惑点开面板,左侧已经被刷空的进度条果然多了200积分。
她自言自语:“怎么回事,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将全部图标一一查看完毕,乔荞发现仇人面板里董闯的名字已经变成了灰色,董闯死了。
我去!乔荞人瞬间精神了,谁这么缺德把她的仇人灭掉了,人家还没来得及实验弹弓的威力呢!
她躺在树洞里思考了有半刻钟,还是决定起来去看看,不为上班,因为肚子饿了。
在溪边洗脸的时候,乔荞弯下腰瞧见水面的自己,因为睡眠充足,这几天黑眼圈都消了不少。想着又打开系统点了三下【强身健体】,剩下的50点留着开疾跑用。
到山下的时候,去干活的杂役弟子们还没回来,田里人不多,乔荞用在溪边捡的鹅卵石用弹弓到处射着玩。
她准头实在是糟糕,射七八下也只能打中一两个人。被打中的人捂着后脑勺哎呦叫唤一声回头问谁呀,乔荞就把身子藏进大树里不出声,让他们找不到。
陈永还没死,坐在田埂边休息,一动不动,乔荞就用他当靶子练习准头,照着他的后背打。
她离得不远,力气也小,石子打人不疼不痒,陈永扭头见是她,笑笑没说话,任她玩。
打中一次得1积分,乔荞蹲在地上不停地练习,担心把人打坏,在田埂边挖了软泥巴捏成球打。
打了半个时辰,得了一百多点积分,终于见远处白九天他们回来,她欢呼一声跑过去,月淮风忙挂上招牌微笑面具。
三个人坐在院子里嗦面条,乔荞满脸幸福眯着眼睛笑:“风槐,你真好,我想天天吃你的面!”
白九天把脸埋进碗里,月淮风扯着嘴角干巴巴笑。
下午他们还得去林场干活,这几天木材要得很急,白九天要干两个人的活,而月淮风是绝对不会干活的,他大多数时间都在观察,观察周围的一切。
乔荞也想去,三个人午后一齐往林场走,附近人渐渐多起来。杂役弟子中几乎没有女人,飞升时她们被另安排到别处。
女人在这里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东西,这时候看到乔荞,难免会向他们投来视线,猜测她的身份。有好奇,有探究,富含各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
月淮风眼神一凛,急忙要去牵她的手,她正拿着弹弓一下跳开,往天上胡乱射了一块石头,月淮风几步追上牢牢牵了她的手,低声叮嘱:“别乱跑,跟着我。”
乔荞不高兴扭着手臂挣扎,他俯身附耳与她私语,“待会儿我教你玩弹弓。”
有人见他们姿态亲密,木然移开视线,继续手里的活。有的人却更加好奇,肆无忌惮打量起来,若猛然回头去看,又一切如常什么也抓不住。
以乔荞的修为自然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的,她眼睛亮亮仰头看着月淮风,乖乖跟着他走,“你会玩弹弓?”
月淮风对上她的视线莞尔一笑:“当然。”他稍稍侧过身子,白九天错开一步落下,两个人把乔荞夹在中间走进林场。
直到背后那些视线全部消失,月淮风才松开她,不动声色拉开距离,牵过她的手僵硬垂在身侧。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别人身上闻见自己的味道,熟悉的木香经过樟树叶香的调和,又掺杂了一点暖融融的甜味。
乔荞脚步却猛然顿住,眼睛睁大,追上去牵了他的手,又松开,牵了又松开,如此往复,得出一个结论——牵手也可以得积分!
她不分青红皂白就牢牢牵了他的手,十指用力挤进他指缝,仰着头嘿嘿笑。
【行为:轻浪俘薄,获得积分1、2、3……】
还是持续获得,这下她说什么也不放开了,高兴牵着他的手摇晃。
白九天老老实实去砍树,月淮风带着乔荞往林场深处走,到了没人的地方,他举起手,握住她的手腕,强硬将两只手分开。
乔荞也不在意,这一路走过来已经得了60多点积分,她在衣上蹭了蹭掌心的汗,又把弹弓掏出来,“教我玩。”
月淮风双手握成拳往里走,“去山上。”
乔荞跟在后面蹦蹦跳跳,时不时用弹弓打那些生长得笔直的白桦树,皮得要命。
月淮风在前面领路,背影也如那些白桦树一样高直,她突然很想实验一下,是不是对他做什么都可以获得积分。
乔荞提着衣摆活动了一下手脚,从缓坡底下冲上去,脚底落叶踩得咔咔响。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逃不过月淮风的耳朵,他只要稍稍转个方向就可以让她摔个狗吃屎。但他忍住了,站定在原处,脊背紧绷等着她扑上来。
【行为:轻浪浮薄,获得积分10。】
乔荞再接再厉,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爬上去,歪头在他脸颊上快速亲了一口。
【行为:轻浪浮薄,获得积分20。】
哈!
月淮风惊慌失措下,一个过肩把她摔在地上。
“哎呦喂。”乔荞扶着老腰叫唤,“你干嘛啊!我们是好朋友嘛,好朋友亲一下怎么了。”
以前的乔荞绝不是这样的,虽然不知道从前的风槐和乔荞进展到哪一步,但就那个女人临死前自爆识海也要跟人同归于尽的狠劲来看,她见到风槐第一面发现他没死时,第一反应应该是冲上来咬死他,而不是又亲又舔。
不用进行什么鞭魂仪式,也无需探入识海,月淮风已经可以肯定,这具身体已经被不知道哪来的孤魂野鬼夺了舍,这是她死而复生性情大变的根本原因。
乔荞可不管,她只是想得积分,想改善生活。这样一个可以稳定获得积分的来源摆在面前,就好比饿死鬼面前一碗红烧肉,只是看着口水就泛滥得不行,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吃呢?
挨打被摔她也认了,大不了多点几下【强身健体】,锻炼得抗揍些。
月淮风一时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为了计划,他不能拒绝,可接受的话,他又实在感到勉强。
内心很矛盾。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很矛盾,不会感到矛盾的不是一根筋的大傻子,就是毫无顾忌、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显然,这个乔荞是后者。
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怀着这样那样不同的目的,但她似乎没有,整天快活得不像话,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月淮风那张老脸可疑的红起来,大步往林子里钻,乔荞提着衣摆在后面追,“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