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风寂夜,电闪雷鸣。

偌大的宫城内时而白昼般明亮,时而深渊般黑寂。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在仪凤阁外的回廊上,身着宫女服制的年轻女子快步从门外走进。

她屈膝跪地,俯身伏首,“殿下,陛下在天安殿发病,曲总管命奴婢过来请您大驾。”

坐在妆台前一身素白中衣的秦晚吟还未说话,忽地“嘶”了声,侧眸看向身后正在为她卸下发饰的宫女。

以及那宫女手上缠着发丝的金蝴蝶簪子。

“殿下饶命!”

她跪伏在地上哆嗦着身子,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至鼻尖,落在深棕色的地板上反着微微亮光。

秦晚吟收回视线,冷眼望着铜镜里那张螓首蛾眉的芙蓉面,轻启朱唇:“去回曲总管,本宫知道了。”

“是。”门口的宫女躬身退下。

她又道:“拒霜,帮本宫重新梳妆。”

身后右侧身着大宫女服制的年轻女子颔首,拿过木梳,动作轻柔地为她梳起如墨青丝。

地上那名宫女仍是跪着,殿下并未说如何罚她,可越是不说,她心里就越是恐惧。

眼前这位主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长公主殿下,陛下最为尊重宠爱之人。

自己是生是死,不过是她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儿。

片刻后,重新梳好妆发的秦晚吟穿上外衣,金线绣成的九天翔凤栩栩如生,长长的拖尾在身后迤逦,缓步迈向殿门。

脚步在门槛前戛然而止,她稍稍侧首,声音带了几分慵懒,却又寒如雪山之巅:“这双手既不灵巧,还留着作甚。”

宫女顿时心头一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门口的侍卫走来,架起自己的手臂就要将她拖下去。

“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颤抖的求饶声慌乱而出,尖利却又夹杂着极端的恐惧,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然而众人都好似习以为常,纷纷垂头不语,连面部表情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凭空给这座大殿添了几丝凉意。

那位身着华美衣袍的主子对她的求饶置若罔闻,离去的背影在视线中愈来愈小,最终一个拐弯,似那泫然消失的生机一般。

她被拖向了红莲地狱。

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秦晚吟在不远处便看见天安殿门外,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人,与往常数不清的日子无甚区别。

她走上前,抬脚方迈过门槛,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旋即咕噜咕噜滚到了脚边。

身后跪伏着的一众宫人余光瞥见,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如纸,身子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

偏偏秦晚吟始终面色如常,只垂眸瞧了一眼,便跨过人头径直朝王座行去。

王座上坐着一位玄袍男子,右手握剑撑地,左手张开揉着太阳穴。锋利的剑眉紧紧蹙在一起,棱角分明的脸上沾了不少血迹。即使紧闭双目,也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狠戾之色。

抬手覆上他的肩,男子猝然一惊,抬起猩红的眸子望去。

“阿朝。”她唇角微展,笑得温柔。

看清来人,秦朝瞬间敛去满身戾气,手里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紧紧环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嘴里喃喃着:“皇姐,皇姐...”

头顶传来轻柔的抚摸,像给小动物顺毛那般,轻轻的,缓慢的。

他不自觉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阿朝乖,抬起头来。”葱白指尖徐徐抬起他的下颌,一双炽热的眼眸望着她微微闪动。

她取出帕子,温柔地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迹,露出一张金质玉相的俊逸面容来。

笑意在她脸上更甚了几分,“乖,如此才好看。”

话音刚落,身子蓦地被人起身拥入怀里,臂膀紧实且使了些力道,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合二为一似的。

“皇姐...”秦朝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一口她独有的气味。

说不上来的味道猖狂地蹿进嗅觉里,顷刻之间便平复了他浑身上下躁动的血液,一股来自心灵深处的平和宁静,渐渐充盈原本混乱的脑中。

被他紧紧拥着的秦晚吟面如止水,毫无波澜。连他的气息在最敏感的颈间游走,也仍是脸不红,心不跳。

今夜此番,早已是家常便饭。于宫人们而言,也已是屡见不鲜。

这宫墙内的人皆知,当今陛下患有狂躁症,时不时便要来上这么一遭。今夜见的这点血还算好的,若是长公主来得晚些,怕是免不了要血流成河。

然而无人知晓,为何只有长公主能安抚下发病的帝王,他们只知,陛下从小便依赖她,即使已登基三年,却仍是不允长公主出宫别住。

甚至,陛下每夜都会宿在仪凤阁。

今夜亦是。

灯火通明的仪凤阁内却无一人当值,殿门关得严丝合缝,只有一众佩戴青铜面具的御林军把守在殿外。

瓢泼大雨打在殿顶的琉璃瓦上,掩盖了一切屋内传来的旖旎之声。殊不知一场楚天云雨,也在殿内同时进行着。

秦晚吟以手背捂唇,两条细细的新月眉略微蹙起,下颌高高扬着,脖颈绷出一条好看的弧度。

秦朝抬起头来,舔了舔唇,“皇姐,够吗?”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倏尔拂过窗棂,在室内卷起几许寒意,肌肤上的细密香汗顷刻便已蒸发。

微蹙的眉间逐渐舒展开来,她眼眸抬起一条缝隙,睨了他一眼,语调慵懒地回了声“嗯”。

温热的薄唇旋即覆上来,带着一丝咸腥味缠绕在与自己的唇瓣之间,柔软的舌头更是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

他的吻向来毫无温柔可言,总是霸道又蛮横,一如他这个人一样。

良久,秦晚吟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那人却一声不吭,只托着她的后脑勺等待着汹涌波涛趋于平静。

雨势渐小,二人终于分开。

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将二人眸子洗刷得清明,她伸出手,指尖落在那布满口齿伤痕的肩膀上,轻声问道:“不疼吗?”

“不疼。”他答得淡然,黝黑的瞳仁里却藏着隐隐跃动的火苗。

指尖缓缓向下,那火苗便越烧越旺,直至它停留在自己的锁骨下方。

秦晚吟微眯起眼睛,“我每回看到你这胎记,就想钉上两根钉子,一定很配它。”

那处胎记状似两颗红痣,却又比痣要稍大一些,看上去倒像是被两滴热油烫过后留下的疤痕。

“皇姐是想把我做成标本吗?”

秦朝的那张脸素来不会有太大波动,可仅仅只凭那双深邃的眸子,也依然能看得普通人心里发慌。

可惜,她不是普通人。

身子蓦然靠近,细白的手臂置于他胸膛上,她半撑着身子勾了勾唇角,“如若是呢?”

眼前的人明明是笑着,笑意却映不进眼底。

他望着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须臾,视线逐渐向下游走。抬手以指背抚上她的喉间,随着自己的目光一齐往下。

雪白的温玉此刻正紧挨着自己,像随手放在他胸膛上的两只兔子似的,上面还布有几道暧昧的红痕。

他抬眸看她,扯了扯嘴角,“待我死后,便如皇姐的意。”

说罢,长臂一揽旋即翻了个身,炽热的吻意堵住了她所有该说的,或不该说的话。

长夜漫漫,总有人无心睡眠,偏爱巫山云雨。

*

黎明自远处来临,风雨过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不时有几声脆亮的鸟啼,从窗外朦胧的雾气中传来。

妆台前,秦晚吟动作轻柔地为他梳好长发,戴上玉冠,如以往每一日一样。

偏偏这般做了无数次的事情,却在今日有了一点小变化。

秦朝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以及身后那张美艳绝伦的面容,瞳光倏忽暗了一瞬,“皇姐以前,也会像这般为景淮梳发吗?”

方插完发笄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顿,她收回手,转身往衣架子走去,“好好的,提一个死人做什么?”

景淮的确是一个死人,却也是她的前驸马。

而杀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夜与她欢好的皇弟,秦朝。

此时这位凶手正卷起衣袖,往她手上拿着的外袍袖子里套,手方一伸进,外袍忽然面皮似的坠落在地。

疑惑的眸子抬起,只见她扯出一个微笑,淡声道:“今后的衣服,你自己穿。”

说罢,便再未看他一眼,跨过地上的外袍径直往正堂走去。

他竟也不恼,弯腰捡起被丢弃的衣袍,当真听她的话自个儿穿了进去。

“皇姐别生气。”秦朝紧跟在后面,攥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裹挟着占有欲的吻便这般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并未停留太久,分开时恶劣地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随即弯了弯嘴角,“今后我不提他了,皇姐莫要生气。”

秦晚吟还未说话,便见曲总管出现在殿门外,躬身催促了一句:“陛下,该上朝了。”

他“嗯”了声,目光回到眼前的人,掌心在她脸旁抚过,轻声道:“等我回来。”

话毕,也不知是来不及等她回应,还是不想看见她的回应,秦朝果断转身离去。

只是迈过门槛时,他斜眼睨向俯首的曲总管,二人视线交汇,后者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秦朝离开后,她唤来拒霜为自己梳洗上妆。靡丽衣袍方穿上身不久,门外倏尔响起争吵的声音。

“椿阳公主,您不能进去!椿阳公主!”

“贱婢!滚开!”

一位服饰华贵的年轻女子擅自闯了进来,娇艳明媚的脸上此刻怒目圆睁,愤愤然盯着自己,恨不能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随后赶来的宫女见状,连忙跪地伏首,“殿下恕罪,椿阳公主执意要闯进来,奴婢实在拦不住。”

秦晚吟眉间微蹙,眸底漫上几分不耐,“你来做—”

话音未落,一声响亮的耳光瞬间打在她的脸上,几乎是立刻便浮现出五指红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