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淮,她那位无辜惨死的前驸马。

在他们的新婚之夜,被她疼爱的弟弟一刀贯穿了脖颈,穿着大红喜服倒在血泊之中,逐渐没了生气。

秦晚吟面色恍若覆上了一层寒霜,耳旁传来椿阳的讥讽声:“呵,我看你每日同杀夫仇人睡在一起,还以为你不记得他了呢。”

一记眼刀扫过来,眸中浓烈的狠厉让椿阳本能地一颤。

“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言,椿阳扬起下颌嘴角微翘,向她逼近了一步,“你知道吧,我从小便喜欢景淮。可你不仅抢走了他,还在他死后与凶手苟且在一起!”

“秦晚吟,我恨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剥皮抽筋!”她越说越激动,可直至尾音方落,又蓦地冷静下来,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不过,我现在不恨你了,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椿阳再次向前一小步,凑到她耳边,恶魔般低语道:“你新婚的前一日,是我传信给秦朝的。”

她霎时心中大震,眼眸圆睁,正想说什么,一股强劲的力道骤然传来,自己被推下了城墙!

那张仍挂着诡笑的面容在她眼中快速缩小,寒风从自己的周身疾驰而过,一切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她却在瞬息的惊慌过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似乎,连她都不曾察觉到的内心深处,已经渴望了太久的死亡。

有人说,人在死前,过往的一生会像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过。

可此时她的脑中,却只有手握红刀子,满脸鲜血失去理智的秦朝。

坠落的速度依旧很快,明明只有五米高的城墙,在她下坠的那一刻,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似的。

原来人的一瞬,也会在某个特定的情况下,变得冗长。

她正要闭上双眼迎接死亡,眼尾猝然闪过一道黑影,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一只强壮有力的臂膀旋即揽上自己的腰间,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她的双脚便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土地上。

城墙上的椿阳看见她没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惊慌之下脑中一片混乱,出于本能反应地拔足便逃走了。

城墙下的秦晚吟稳稳落地后抬起头来,刺眼的午阳穿过那人的肩膀,照得她微眯起眼睛。

“还真是够刺激的,老子刚回来就能碰见殿下遇害,一年不见你竟混到了这种地步,啧啧啧。”

“……”

这个声音和这个自称,是他没错了。

秦晚吟默默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面前的男子,连句谢谢也没有,自顾自地拍着身上的灰尘。

明显被无视的那人很是无语,一手叉腰,一腿撇开,吊儿郎当的站着扬声道:“秦晚吟,你懂不懂礼貌啊?老子刚刚救了你,你又不是个哑巴,谢谢总会说吧?”

她依旧不理,视若无睹地往宫门行去。

那男子连忙牵过方才停在近处的马,追上她的步伐继续念叨:“我说秦晚吟,你是不是被秦朝那小子宠坏了啊?救命之恩你都不谢,早知道方才让你摔死算了。”

“老子这么讨厌你还救你,碰见这么一个以德报怨的人,你就心里偷着乐吧。算了,老子不同你一个女子计较。”

同行了一段路,二人到达宫门口。秦晚吟直接便走了进去,而那男子则掏出一块金色令牌,递到了侍卫眼前。

“参见魏将军!”守门的一众侍卫一见令牌,即刻半跪下齐声道。

这位身着玄色劲装,身材颀长,长得却像个小白脸一样的人物,正是冠军侯魏萧然的独子,魏霖。

他是秦朝儿时唯一的伙伴,秦朝能顺利登基他功不可没,加之又生在武臣之家,常年的沙场生活让他成为了一个,与自己这张脸完全不符的糙汉子。

二人自进了宫门便分道扬镳,魏霖去了紫宸殿面见陛下,秦晚吟则回去了仪凤阁。

方在生死之间徘徊一遍,难免没缓过神来,于是她将自己关在房里平复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回想起椿阳说的话——“你新婚的前一日,是我传信给秦朝的。”

当年,她出降的消息秦朝其实并不知晓。

彼时他刚被立为太子不久,为了向天下百姓证明他的能力,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魏萧然让他接下了青州城的一件大案。

一连半个月,秦朝都在青州处理公事。这件大案是他能坐稳太子之位的关键,因此当先帝宣布秦晚吟出降时,魏萧然特地封锁了消息。

他知道秦朝性格偏执,更知道秦朝对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他绝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精心为他铺好的路。

可是没想到,椿阳成了其中的变数。

如果椿阳所说属实,那么她也就终于明白,为何千里之外的秦朝,会在一夜之间出现在景宅了。

指尖缓缓掐进掌心,秦晚吟微眯起双眼,眸中似乌云压境一般黑沉死寂,腥风血雨逐渐翻腾而起。

*

紫宸殿。

“这次打了胜仗回来,想要什么奖赏?”秦朝坐在书案前,头也不抬地问道。

前方那人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坐在椅上,曲起一条腿踩着椅面,手提一串青提,仰首咬下一颗,“奖赏?切,老子想要什么没有?”

“再说了,打北境那群兔崽子还不容易?要不是他们总跟老子打迂回,老子才用不着一年呢。”

秦朝揉了揉眉心,不再言语。

“对了。”魏霖放下青提,勾起抹看好戏的笑,冲他抬了抬下颌,“欸,你猜我方才进宫的时候,看见谁了?”

秦朝抬眸,依然不语。

“看见你那位爱得不行的皇姐了!”

话音刚落,面前那人倏忽眉间一蹙,“她在做什么?”

“哦哟,说到这里可就精彩了。”魏霖眉梢微挑,端起一旁的茶盏饮下一大口,“她啊,跟你亲姐在一起。我说你这人际关系怎么处理的,都这么多年了,这两人关系还是这么差。”

一丝不耐浮上秦朝脸庞,他冷声道:“说重点。”

“啧,都是做皇帝的人了,这么急性子做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秦晚吟被你亲姐推下城墙了而已。”

魏霖撇下嘴角,摊手耸了耸肩。

对面那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她人呢?”

“你放心吧,有老子这种武功高强的人在,她能出事吗?要是连一个女子也救不下来,老子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秦朝方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他道:“不过你真得说说秦晚吟了啊,她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老子救了她,她好歹说声谢谢吧,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猛地一拍座椅把手,“无视老子哦!”

秦朝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再次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下次见到皇姐,你别嘴碎,她自然会谢你。”

“?”

魏霖突然从椅上跳了下来,“干!我嘴碎?秦朝你个见色忘义的家伙!你就帮着她吧你!老子不同你说了,老子喝花酒去!”

说罢,旋即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紫宸殿的大门。

直至那抹玄色消失在远处,秦朝的眸子忽地暗了下来,唤来门外的曲总管,吩咐道:“把椿阳公主带过来。”

“是。”他颔首退了下去。

半炷香过后,惊恐万状的椿阳跪在了秦朝面前。

他还未言语,她便慌忙向前爬行两步,紧紧攥住他的衣摆求饶道:“姐姐错了,姐姐真的错了!我只是一时迷了心窍,你原谅姐姐这一次好不好?今后我一定本本分分的在宫中待着,再也不会去找秦晚吟了!求求你,最后再相信姐姐一次。”

今日秦晚吟被救下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完了。

若是她死了,自己最多不过也是一死,以命换命也值了。可她没死,自己就不是一死了之这么简单了。

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她亲弟弟没错,可她同样也清楚,他更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秦朝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默了半晌,沉声道:“十三年前在太液池边,你都看见了吧?”

她顿时如雷劈顶,脸色煞白。

攥着衣摆的手指逐渐松开,浑身脱力般地坐了下去,“是秦晚吟告诉你的?”

“皇姐不会好心告诉我这些。”他徐徐半蹲下身子,抬起她的下颌与之对视,“阿姐,你从小就讨厌我,所以那次你明明看见了凶手是谁,却在父皇问起时选择了沉默。一场谋杀,就这样被定性成了意外落水。”

“这些,我当年就知道了。”

椿阳微张着唇,震惊了好一会儿,倏地自嘲般笑出了声。

这个秘密被她埋在心里十几年,尤其是在秦朝登基后,她更是每日每夜都担惊受怕,生怕被秦朝发现,致自己于死地。

却没想到,在她夜夜梦中惊醒时,那人却早已知晓了一切。

她止不住地笑了起来,是啊,她讨厌自己的亲弟弟,从小就讨厌!

如若不是因为有他这么个弟弟,父皇对自己的宠爱怎么会处处比秦晚吟少?被父皇唯一带在身边亲自抚养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这一切都怪他!

都是因为他!

秦朝缓缓起身,手指继续转动着翠玉扳指,“阿姐,我之所以将你的命留到现在,念的,不过是你身体流着和我一样的血罢了。可人是有底线的,对吗?你屡次越过我底线,那就不要怪弟弟...不念亲情了。”

说罢,便要唤御林军进来。

“等等!”椿阳抬起眸子,鲜红的血丝在眼白上泛滥,“你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我帮你解开,以此换我一命,如何?”

似乎这句话勾起了他一丝兴趣,他微微弯起唇角,挑眉道:“哦?那你说说,我耿耿于怀的事情是什么。”

她扬了扬下颌,“我想你知道,秦晚吟当年与景淮相识不到一月,景淮便向父皇求娶秦晚吟。不过,我想你也知道,他们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私底下发生了关系。”

话音刚落,秦朝的脸色霎时便冷了下来。

没错,他知道。不仅他知道,宫里大多数人包括父皇也都知道。

因为当年,这个流言在宫里传得甚疯,他本以为是旁人恶意揣测,直到秦晚吟亲口向自己承认。

“所以呢?”他转动扳指的速度越来越快,眸底渐起一丝戾色,“你要如何帮我解开?”

闻言,椿阳勾起抹在城墙上时的诡笑来。不经他同意便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她再次扬起自己骄傲的下颌,缓声道:“那年重阳宫宴,秦晚吟根本没同景淮发生关系。”

“一切,都是她在自导自演。”

转动扳指的手猝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