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今日约了魏霖谈整编奉先军的事情,散朝后,魏霖便来到了紫宸殿。

甫一迈过门槛,一股阴沉气息霎时扑面而来。

他瞧了一眼书案后面黑着脸的那人,不由得眉梢一挑,明知故问道:“嚯,这是谁惹你了,这么大火气?”

对于他的调侃秦朝不予理会,沉声开口:“过几日便是立春,你趁着这几日还算清闲,把奉先军按你的用兵习惯重新整编一次。另外,若是案子实在查不出来,就交给大理寺吧。”

“那怎么行?!”一听见大理寺三字,刚坐下来的魏霖立刻起身反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理寺卿同我爹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会秉公查案?”

“所以我会换一个人来审理此案,大理寺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闭目捏了捏眉心,昨夜的事让他今日实在提不起心情来,只觉一股烦闷笼罩在心头。

可魏霖即使知晓他心情不好,却也难在这个时候顾及他的心情,对于他的决定当场回绝,“不行。大理寺虽说不是只有他一人,可这案子若是落在大理寺手中,他想从中做点手脚还不容易吗?老子绝不可能让我爹死的不明不白。”

秦朝深吸一口气,尽力压下心中的烦躁,“那你就赶紧查,你知不知道这个案子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牢里连个嫌疑人都没有。”

“旁人对朝廷的质疑我可以不去理会,但我绝对不允许,一个可以轻易杀害魏萧然的人,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

无论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但能取走魏萧然的性命,同时还能从铁桶般的侯府全身而退,这个人就一定不能留。

显然,魏霖也知晓这个道理。

他撇了撇嘴,气势顿时弱下去不少,“我这不是在查了嘛...再说了,老子一个行军打仗的人,查案本来就不是老子的特长,你不得多给我点时间啊?”

“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秦朝不耐地瞥了他一眼。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底猝然闪过一捧微亮,他重新看向魏霖,启了启唇,“去把门关上。”

“哈?”他一时未反应过来。

见秦朝冲门口稍抬下颌,便不明所以地起身走去,关上了紫宸殿的大门。

待他坐回位置,便听秦朝倏尔低声道:“这件案子若是实在毫无头绪,你不妨试试...引蛇出洞。”

魏霖不解,“什么意思?”

“这个凶手既然能进入侯府悄无声息地杀掉魏萧然,必然不可能让你一个愣头青抓到把柄,你再怎么查也查不到线索。不如,你就发挥你愣头青的所长,抓错人。如此,他必定会在结案之后,露出马脚来。”

闻言,魏霖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眼眸微眯,点了点头,“嗯,有道理。这个办法可行,我回头试试。”

说罢,顿了一瞬,旋即将座椅把手一拍,起身扬声道:“操,你才是愣头青,老子这叫术业有专攻,哪个会打仗的还会查案?”

几分不耐再次趴上秦朝眉间,他摆摆手,示意眼前这个愣头青赶紧离开自己的视线。

魏霖切了一声,走上前从他面前的果盘里拿了一颗李子掂了掂,正欲回身离开时,迈出的脚顿了一瞬,复又收了回来。

转身走到秦朝身侧,二话不说便扒开他的衣领,三道细长的红色抓痕当即暴露在视野里,遭来魏霖一声嗤笑。

“你挺会玩啊。”他松开衣领,丝毫不惧面前那人裹着冰碴子的眼神,“难怪老子一进来就给我脸色看呢,敢情是从女人那受了气,来撒兄弟身上。”

秦朝本就因此事烦闷至极,偏生这人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一道利落的眼风立即扫过去,语气里含着些许怒意,“事情说完了就赶紧滚,我今日没心情同你玩闹。”

“谁跟你玩闹了,你就应该向老子取取经知不知道?也不打听打听,这京城里能把女人治得服服帖帖的人,老子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说罢,对着手里的李子就是一口,垂眸冲他挑了挑眉梢,洋洋得意四个字就差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别拿皇姐同你那些女人相比。”他拿过书案上的干净帕子递给魏霖,嫌弃地瞥了一眼,“赶紧出去,我还有奏疏要处理。”

“切。”

帕子被一把抽走,魏霖翻了个白眼,旋即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紫宸殿。

走出殿门,随手将没吃完的李子丢给一旁伫立的宫女,回首看了一眼埋头在书案前的秦朝,眸光暗了几许。

下一瞬神色又复如往常,双手背在身后,吹着哨子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行过一段路,他倏忽停住脚步,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宫廊,低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上方突然跳下来一个影子,声音极轻地落在他眼前。

方才他走出紫宸殿时就感觉到了,身后一直有人在跟着自己,脚步极轻,此人武功不一定高,但轻功绝对不低。

可是没想到,来人却是秦晚吟身边的宫女拒霜。

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向魏霖福了个礼,随即开口:“魏将军,殿下想见您,还请魏将军移步仪凤阁。”

魏霖并未立刻给予答复,而是绕着她缓步转了一圈,探究的视线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

忽地哂笑一声,“秦晚吟身边有你这么个人,不知...秦朝知不知道啊?”

“陛下若不知晓,又怎会允许奴婢在殿下身边呢?”说完,再次向他福礼,“殿下正在等着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将军移步仪凤阁。”

笑意逐渐消失,他望了前后一眼。这个女人说得没错,此地易有宫人经过,确实不易多待。

想罢,便只好行轻功跃上房顶,同她一起前往仪凤阁。

只是到达仪凤阁后,拒霜身为长公主的大宫女,自然是可以从大门堂而皇之进入的。

而他,就只能偷偷摸摸地翻窗了。

彼时秦晚吟正坐在矮桌前,往面前的棋盘上摆放着棋子,姿态优雅,神情温婉,对左侧翻窗的那人视而不见。

“操,你就不能找点安静没人的地方吗?偏偏选在仪凤阁,有风险就算了,还得让老子一个大男人干翻窗这种事。”他一面碎碎念地抱怨着,一面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尘。

随后走到她对面坐下,同以往一样一腿盘着,一腿曲起,将面前准备好的茶水一饮而尽。

“抱歉,我今日身子不适,不便出门。”

放下茶杯的手一顿,他略感惊诧地抬眸看向眼前的人,只见那张玉质莹洁的芙蓉面上正挂着一抹盈盈浅笑,一双似水秋眸里更是温柔和煦,全然无以往每次见他时的冷漠刻薄。

这个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

魏霖稍稍蹙眉,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有话直说吧,叫我来有何事?”

“不急。”她将装有黑棋的棋瓮递过去,“棋局我已经摆好了,不来试一试吗?”

闻言,他垂眸瞄了一眼棋面,眉间拧得更深了些,“你这摆的什么棋,这都摆成一个死局了,如何试?”

“谁说,死局就一定无法破局呢?”秦晚吟定定望着他,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那对眼眶里的瞳仁倏忽黯淡了些许,好似一阵冷风袭来,烛光顿时熄灭了一般。

他深知秦晚吟的心机深沉,在不确定这番话是何意之前,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哦?如何破呢?”

话音刚落,棋面上的棋子被她展臂一挥,瞬间倾了一地,哒哒哒地滚向远处。

黑与白在地板上混乱交杂,他们身在其中,仿佛自己也是这棋面上的一颗黑白棋子。

只不过,谁是黑,谁是白,谁又是那只挥落棋子的手呢?

魏霖并不知晓她此举是何意,但也正是因为猜不透她所想,心里才会越发烦躁。

蓦地转头看向她,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我可不是秦朝,没那么多耐心陪你在这发疯。”

秦晚吟不答,只是夹起棋瓮里剩下的棋子,一个个重新摆上棋盘,“在杭州时,我答应了与你合作,如今便同你是合作关系。可我事后想想,总觉得…若我们之间只有共同的目标,这个关系还是太脆弱了。”

原来打得竟是个主意。

他当即嗤笑了声,“怎么,你还想同我发展别的关系?虽然你长得是比一般女人好看,可我这个人啊,对别人用过的女人不感兴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这话无论是听在哪个女人的耳朵里,都无异于是种侮辱。可偏偏,对面那个女人却毫不在意他言语里的讥讽,微微翘起的唇角不曾降下去半分。

少焉,桌上的棋局已经重新摆好。

垂眸观上一眼,魏霖登时一愣。

面前的棋局与上一盘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由死局变成了生局。

“何须与你发展别的关系呢?”

她嫣然一笑,身子略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下颌,望着他柔声道:“我忘了告诉你,仪凤阁里里外外到处都是阿朝的眼线,你翻窗也好,遁地也罢,他都会知道你出了紫宸殿后,便来了我这里。”

“操!”

魏霖猛地一惊,低骂了声便慌忙起身欲行逃走,可步子还未迈出一步,又生生停在了原地。

等等,秦朝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来了仪凤阁,他若是再逃,那岂不是摆明了自己同秦晚吟之间有鬼吗?

于是徐徐回身,看向那张笑得勾人的面容,“秦晚吟,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何须与你发展别的关系呢?只要…”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破坏掉你与阿朝的关系,不就好了?”

尾音甫一落地,门外不远立即便传来“参见陛下”的声音。

他神色一凛,脑中飞速思考着该用什么借口,却又听她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在阿朝心中我和你谁更重要吗?我今日就可以让你知道答案。”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是何意,面前的女人突然圈住自己的脖子,一张娇艳的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

盛惊之下他甚至忘了反抗,只见她对着自己的下唇就是狠狠一口!

“啊!”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禁惊呼出口。

刚抬手抚上自己流血的唇角,下一瞬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扇了过来,“啪”的一声,狠力打在自己的左脸上。

同时又听一声“唰”,门扇倏地向两旁打开,秦朝眸光阴沉地站在门口,恰好将方才扇耳光的一幕收进眼底。

锐利的视线扫过两人沾有血迹的嘴唇,本就阴云密布的脸更加冷了几分,周身仿佛置于雪山之巅一般寒意肆虐。

魏霖对这一幕是懵的,他连骂人都没来得及骂就挨了一巴掌,脑子还未做出反应,秦朝又立刻出现在门口,饶是知道他会来,也经不住这般一环扣一环的套路啊。

“阿朝!”

秦晚吟一见他便换上一副委屈兮兮的表情,扑进他怀里紧紧圈着腰,声线里带了几分哭腔地道:“魏霖他…他方才强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