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康师傅胡搅蛮缠的认师行为，陈曼姝蹙着眉，深感头疼。
她叹了口气，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脾气倔的老头。
“康师傅，您别折煞我了。”
“不行！”
……没见过求人收徒还求得这么硬气的。
两人僵持之际，陈曼姝看了眼手里热气都快冒完的蒜香茄子，眉梢一挑。想着要不先顺毛捋会，权当安抚？
又觉得欺骗老人家似乎不大道德。
“这位小姑娘，请等等。”
一位器宇轩昂、文人气息极为浓重的男子，扶着个老人缓缓走进后厨。胖老板紧跟在他们后头，疯狂给陈曼姝递眼色。
拉开帘子，老人就立即撇开女婿的搀扶，动作透着急切。待看清陈曼姝的脸，他先是愣忡了会，而后脚步颤巍地走近她。
一扫眉间的颓败。
离得两步远时又突然停住脚步，踌躇不前。
“阿蓉，是你吗？”老人浑浊眼底似有泪光闪过，声音含着哽咽，却又握拳拼命抑制。
看上去也不过六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却仿佛已接近风烛残年。
在场人除了陈曼姝，都被邱老先生罕见的失态所触动，纷纷别过脸，还有个别小学徒偷偷用袖子抹眼泪。
“老先生，您认错人了，我不是阿蓉。”
女孩轻轻勾起唇，神色淡淡，清冷又疏离。
她没觉得被冒犯，老先生也不过是透过她，试图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罢了。只不过对于一个共情能力匮乏的人，能理解这种心情，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阿蓉，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邱老先生上前一步，神色异常激动，显然已经陷在自己的回忆和执念中。
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着暗紫旗袍的女子，懒懒倚在窗边，执薄扇轻摇。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回头娇笑：
“邱正林，你怎么那么慢啊。”
像一朵静谧无声的蔷薇，开在他心上多年，盛久不衰。
立在邱老爷子身侧的邹市长也没有以权压人，蹙着眉，看陈曼姝的目光带着请求。
希望她能顺势假装岳母骗骗邱老爷子，让老人家开心片刻也好。
“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胖老板脸憋得通红，实在被这小丫头没眼色的行径气到不行。她到底懂不懂市长是干嘛的，是想砸了他们店的招牌吗？
女孩接收到他谴责的目光，眼神都没带回一个。
这老胖子怕是忘了，她好心才顺手帮他一把，可不是让他抓住机会就蹬鼻子上脸的。
“您还想吃什么？”
面对叛逆的老人，陈曼姝叹气。把手中的茄子放下，声音温和，像对待一个普通的食客。
大福小宝跟着田佳在外面等了这么久，耐心应该也快告竭了。
已然从回忆中抽离的老爷子，看着同亡妻相似的面容，枯木般的老脸飞快掠过疑虑。
一个猜测在他脑里渐渐成型。
他收起悲伤，转眼又是那副威严模样。
“好多。”邱老爷子很诚恳。
“……”当她没问。
“小姐妹，刚刚那人谁啊？让店长亲自作陪，还挺有牌面。”
想起方才离开时老人佝偻着背，巴巴在后头望着，很委屈的模样，搞得陈曼姝既好笑又无奈。
顶着邹市长的灼灼眼神，要不是承诺下次进城再去邱老爷子家里给他做一顿饭，可能她今天还走不了了。
厨艺太好也是件很烦恼的事呢。
“一个倔老头。”简单回答了田佳的问题，陈曼姝捏了把小宝的嫩白脸蛋，逗他：“带你跟哥哥去百货大楼买吃的，好不好呀？”
“吃，糖！要，要！”
自动把吃的和糖划为等号的小宝立即挥起手，激动得口水哗啦直流。
都两岁了说话还磕磕巴巴，就知道喷口水。陈曼姝免不了嫌弃地瞅他，拿出手帕仔细擦了擦小孩的花脸。
被她牵着的大福默默看了眼傻乐的弟弟，小嘴微微抿着，情绪突然低落。
“怎么？不想去？”
“没。”大福抬眼，摇摇头，又看着地面出神。
小鬼今儿个总低着头，不会还在担心她会丢掉他们跑路吧。
她放柔语气，摸摸他的头：“小孩子不要想太多，学学你弟弟，傻乎乎的多快乐。”
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宝，大福终于咧开嘴，腼腆地躲在陈曼姝身侧。
“不行不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得好好补补货。”某位田性有钱女子已经开始琢磨一会到百货大楼后要买什么了。
进去后四人兵分两路。
百货大楼里人潮拥挤，陈曼姝怕大福跟丢，叮嘱他一定要攥紧她衣服下摆。实在是怀里这个小胖墩太重，她只能腾出双手去抱。
“曼姝，这里好多人呀。”大福昂着脑袋，大眼满是惊叹。
这个年代的百货大楼虽然没后世那么设施齐全，但规模也不小，该有的是一点都不少。
日用、服装、食品和电器分布各层，琳琅满目。
“想买什么跟我说，不超过范围的都可以满足你。”身上揣着八百巨款的陈倒爷勾了勾红唇，慷慨允诺。
她现在大小也是个富婆，小孩的愿望该满足还是要满足的，免得长大后轻易就被别人家的小姑娘勾走了。
“不要。”大福恢复心情后，又变回傲娇小正太了。
语气这么急，不要才有鬼。
“糖！糖~”小宝不要这个词还是能听懂的。
他撅起嘴，哼哼唧唧表示抗议。小手还试图去拽陈曼姝的头发，被姑姑威胁地扫了眼后，又弱弱地缩回去。
“糖！”小宝不满嘟囔。
逐渐对人类幼崽卖萌产生抗体的陈曼姝自动忽视小宝的抗议，转身就带着两人往服装区走。
可怜的小宝只能趴在陈曼姝肩上，泪眼汪汪地看着甜甜小糖果离自己远去。
他扭过头，搂着美美的脖颈撒娇。见对方都不理自己，嘴一瘪，想哭又不敢哭。
被他烦的受不了，陈曼姝直接从空间移了块大白兔奶糖进掌心，撕开包装纸就塞小宝手里。
“磨人精。”瞧小宝乐开花，捧着糖嘬得有滋有味，她忍不住轻笑。
小家伙牙都没长齐，就天天惦记那点糖，惯的他。
三人来到服装区跟进了女人窝一样，到处是年轻靓丽的小姑娘在挑衣服。
对比陈曼姝身上那件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浅蓝套装，实在过于光鲜。但她样貌太出众，还带两拖油瓶，其他人好奇、羡慕、嫉妒各种视线都有。
“哎哟我天，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
正拿着一件白色小衬衣在大福身上比划的陈曼姝，听到这句带着不可置信的话，转头去看，以为又遇上了一个眼长头顶的“尊贵”售货员。
只见穿着碎花裙的时髦女人风风火火就绕过人群，冲到陈曼姝面前。
样子看着格外气愤，她说：“你太过分了！竟然随便糟蹋这么漂亮的脸盘子！”
看戏的其他人：……
等着回嘴的陈曼姝：……
姐们不按常理出牌啊。
“你等着，我今天就要给你挑一件无敌绝美的裙子。”时髦女放下话，又风风火火地冲进库房。
陈曼姝愣了愣，而后不禁莞尔，她就姑且当做她这是在变相地夸她了。
“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农村来的。”
从刚刚陈曼姝进来就一直暗自打量她的双辫子姑娘，站在不远处，把衣服扔到旁边售货员的怀里，不屑地哼了声。
一清秀佳人，怎么就长了张嘴。
没兴趣跟小姑娘计较，陈曼姝收回目光，继续给自家两崽挑衣服。
可亲耳听到姑姑被嘲讽的大福可不答应，他瞪着双辫子，清脆的童音直接暴击人姑娘的灵魂。
“我姑姑是农村来的，但她就是比你好看，比你瘦，比你会做好吃的！哼！大肥婆！”
小宝也很有眼力劲地附和哥哥：“肥！肥~”
从哪学的这些词？听着大福一句一句往外蹦的话，陈曼姝有点惊讶地挑起眉。
不错，嘴皮子有长进，比他田佳姐强多了。
双辫子被大福怼的满面通红，被这么多人围观，她觉得脸都丢光了。恨恨剐了眼陈曼姝，双辫子跺着脚就推开人群逃离现场。
人是跑了，该教育的还得教育。
“大福小朋友，感谢你刚刚勇敢地站出来维护我。”她蹲下身捏捏大福的脸，先给了个甜枣，继而话锋一转：
“但小孩子不能随便骂人，这是不礼貌的，知道吗？”
“可明明是她先骂的你。”大福皱起脸，扭着小身子嘟囔。
“那狗咬你你还咬回去吗？”陈曼姝也不急，慢慢跟他掰扯。反正她们在角落这，也碍不着别人的路。
大福嘟起嘴，仔细想了想，才咬唇摇头。
“所以啊，遇到疯狗，咱们要智取，骂人是最笨的方法。”陈曼姝看他似懂非懂的迷茫小表情，笑了笑。
“而且你是男孩子，要有风度，不能让人看笑话。”
“我还小。”大福大概能知道风度这个词的意思，下意识就反驳。
结果就被陈曼姝无情镇压，“小也不行。”
坐她腿上的小宝撑着脑袋听了半天道理，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又重新埋回陈曼姝的脖颈。
“姑娘，我找着了！”
时髦女带着自己从仓库弄回的战利品，把胸膛挺得高高的，样子不要太得意。
她手里是一件用的确良布料裁制的波西米亚风红色长裙，裙身束起，张扬又艳丽，瞬间就吸引了所有在场小姑娘的目光。
“李姐姐，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好看的衣服要拿出来分享啊，哪能自己藏着。”
“是啊是啊。”
“给我，我要了。”
各种声都有，被称为李姐姐的时髦女倒不在意，她现在眼里只有陈曼姝这个大美人了。
美裙就是要配美人，才对得起她从国外把它带回来。
“去去去，这是我买的衣服，爱送谁送谁。”
又是一阵惊呼。漩涡中的陈曼姝看着递到眼前的香饽饽，抽了抽嘴角。
这还没到改革开放的时候呢，穿这么招人的衣服真的好吗？
见她没反应，时髦女又热情地往前推了推，强调：“真的，你穿好看。”
俗话说女人的衣柜里永远缺一件衣服，谁不想穿的漂漂亮亮出门，周围女顾客都嫉妒地看着陈曼姝。
奇了怪了，怎么还有人放着靓丽衣服不穿，上杆子送给别人的？
“抱歉，我不要。”陈曼姝能看出对方，额…略有奇怪的单纯心意，但她并不想收下这么惹眼的礼物。
时髦女柳眉一竖，“不行！你得要！”
群众：……真的，你们两别推脱了，给我们吧。
“我要了。”僵持不下时，身后传来一个清润男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直接绕过陈曼姝，拿走时髦女手中的红裙子，留下十张大团结。
“不用找了。”男人淡淡说道。
转身对着陈曼姝时，勾起唇，笑容纯天然又无害。
“好巧。”他说。
巧个屁，这片都是女服装区，别说他到这是来买衣服来了。
“喂！你这人—”时髦女这会回过神，对着纪维祯就准备开骂，结果看到人家那张仙男脸，立马换了个调，“长的真好看，嘿嘿。”
真是把爱美这件事贯穿到底。
“嗯，巧。你先逛，我再到别处看看。”眼见周围看戏的越来越多，陈曼姝牵过大福就迅速挤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还能听到后面时髦女的呐喊：美女，别走！我还有其他好看的衣服，都送你！
可惜陈曼姝还是低估了纪维祯的追踪能力，在走到另一处楼梯口时，还是碰上了。
“你到底想干嘛？”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有点恼火，陈曼姝不爽道。
大福和小宝感知到她的情绪，也警惕地瞪着纪维祯。
“抱歉，让你不高兴了。”纪维祯拎着一个白色纸袋，温雅的眉微微敛起。他抿唇，静静看着陈漫湖，纯净黑眸装满歉意。
行，是她错了，她说话太冲。陈曼姝闭了闭眼，硬邦邦解释：
“你不用道歉，是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
青年慢吞吞摇头，半垂的眸中却笑意微闪。
真真是把腹黑阴险演出了奥斯卡的水平。
目睹这一波神奇反转的大福则是满眼不解，小小年纪的他还不知晓今后就是在这位准姑父的魔爪下，生生教自己明白了生活的险恶。
“小孩很可爱。”纪维祯扫了眼大福和小宝，勉强夸赞了一句，想问的话显而易见。
他讨厌小孩，不管是谁家的。
陈曼姝自然也听出了他的画外音，还没回答就被怀里的小宝抢了先。
小宝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在两人间滴溜转了转，半晌仰起头，甜甜地冲陈曼姝喊了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