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笑飞的家位于东岸以南的一个别墅群里,他自己在沿江边买了一间单人公寓,但是周末节假日还是会经常回别墅那边,因为“家”的定义是有他的爸妈还有疼他的外婆所在的地方。
已经有粉丝从四面八方涌入了步行街,一顿火锅吃完,三人跟打游击战似的窜上了车,楚家的老管家魏叔亲自开车来接他们。坐进贴着反光膜的轿车里,他们总算松了口气。
“靠,这大冷天还跑得我一身汗,”楚笑飞抽了几张纸盖上额头,然后往周南俞边上靠了靠,“快,队长,给我降降温。”
这是一个他说了好多年都不嫌过时的冷笑话,AB5的冰山队长,自带给周围空气降温的气场。周南俞面露嫌弃地把头往旁边偏了一点,但也纵容他懒洋洋地靠在自己身上。
北河坐在周南俞的另一边,周南俞因为楚笑飞的关系紧挨着他。北河的余光扫过这个看起来总是很淡漠,但其实对谁都很绅士很温和的家伙,又默默地把头转向了窗外。
秋叶已经落尽,再过几日就要立冬了,沿江边被大人牵着手散步的小孩子已经换上了厚厚的衣袄。北河坐在车里看完了白日的江景,车子驶过滨江路,开进了过江隧道。
吃饱了心满意足就犯困,于是楚笑飞还真就枕着周南俞睡着了。没什么偶像包袱也没有心理负担,此刻的他就是一个被从小宠到大的孩子。北河越过周南俞看着他半张着的嘴,摸出手机偷笑着拍了一张照。
“早上五点就出门了,七点多的飞机。”周南俞轻声道,“他怕起不来昨晚直接通宵和其安打游戏。”
北河顿了顿,用更小的声音嗯了一声。
这好像还是那晚告白的事情过后,周南俞头一次心平气和地主动和他闲聊起这些琐碎的日常。其实也没过去很久,但他们就好像是擦肩而过了的两人,已经背离着走了好远,任何一方从下个街口转弯后,无论互相怎么回头寻找,都再也找不到对方了。
周南俞撑着座位坐起来一点,让楚笑飞枕在了他的腿上。为了不那么委屈楚笑飞的大长腿,只好委屈周南俞和北河再挤一点。
靠得很近了,北河能闻到周南俞身上的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道。粉丝送的礼物里面经常有这种东西,楚笑飞李其安无聊的时候能把收到的香水摆一排挨个当空气净化剂喷,喷出来喜欢的味道就互相串着用。
“你身上香水谁选的?”北河凑过去深吸了一口气,“还蛮好闻的。”
周南俞因为他的动作而怔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
“顾辉选的,他说挺适合我。”
“哦。”
楚笑飞睡着五分钟,北河已经开始怀念他这个绝对不会让气氛冷场的人了。和周南俞尬聊不来,北河只能低头看手机。他列表里的联系人少得不能再少,最上面置顶的是AB5的群聊,第二行是齐辰,第三行是景姐,往后数五行之内是公司里相熟的同事,再往后的工作来往者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动了动手指,点开群聊。李其安刚截了一段大约是什么雷文里的片段发上来,一边笑得丧心病狂一边说,楚笑飞你这个老狗逼还有今天!顾辉发了一行省略号,北河点开图扫了一眼,看到“楚笑飞被周南狠狠地按在门上”就默默地关掉了。
楚笑飞和李其安这对活宝没事干还会翻热门的同人文看,北河对此哭笑不得。这的确有娱乐价值,但是如果知道队内真的出现了越线的感情,他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会像那天晚上的周南俞一样,惊讶,不解,质问,然后避之不及吗?
北河把楚笑飞张着嘴睡觉的特写发到群里,微微笑了起来。
“其安和顾辉回家了吗?”
周南俞的锁屏图片就是当月的组合schedule,真是敬业又无趣。他看了一下手机,秒答:“后天的飞机。”
李其安和顾辉都是南方人,北河去两家分别做过客。正式出道前他听闻了太多前辈团里暗潮涌动人心难测的传闻,以至于出道头一年他都在怀疑像AB5队内相处得这么好的组合是不是真实的。后来陆续去队友家里玩了一圈他就知道了,从上一代人就可以看出个中缘由。
无论是周南俞有着躁郁症的母亲,楚笑飞一派精英模样的父亲,还是顾辉沉默的父亲和温婉的母亲,或者李其安最平凡但和睦大家庭,他们都拥有一个相对幸福甚至可以说是幸运的家庭环境,以至于这些孩子聚在一起,阳光的地方就远远大于了不悦的摩擦。
北河一度以为这就是他不幸人生中的万幸了。他队友们的幸运聚在一起变成了他的幸运,所以说到底他好像都不能再觉得自己有多不幸。他的机遇已经弥补了铁门里昏暗的五年,直接载着他冲向光明。聚光灯毫不吝啬地照耀他,直到他都睁不开眼。
他一直都做的很好,藏在光里和这些好孩子一起,尽力捂住他荒唐的,破碎的部分。
但那终究不是他最后的归属。他总要离开的,他需要构筑一个自己的家,回到最初的地方再站起来,如果有人陪伴就更好了,他已经拥抱住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所以已经决定放下的求而不得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堵车啊,”北河喃喃道,“我也睡一会儿。”
他把头靠在车窗上,听到周南俞嗯了一声。
当他放下对身体的控制权,马上一个转弯过后,他的头就会因为惯性而落在周南俞的肩头。但是没关系,现在他已经不会心跳过速了。一种带着刺痛的平静刚刚好。倦意笼罩,所有声音都快消失。最后的感官里,老管家魏叔还是那么喜欢听粤语歌,甚至好心情地轻哼了起来。
“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身处劣势,如何不攻心计,流露敬畏试探你的法规。
即使恶梦却仍然绮丽,甘心垫底,衬你的高贵。”
-
从楚笑飞家吃完晚饭出来已经很晚了。上回北河只见到了他的父亲,今天接待他们的两位也非常好相处。北河似乎具有让长辈一眼就喜欢上的特殊能力,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楚笑飞的母亲和外婆一起,硬生生拉着他聊了好久。
气氛很好,甚至周南俞都笑了很多次。本来这一天以这样收场就很圆满了,没想到楚笑飞喊司机送北河回去的时候周南俞也坐上了车。
“啊?你不住我家吗?”楚笑飞完全状况外,“我说我家什么都有才让你不用带行李的!”
“我和小北说点事。”周南俞简单道。
楚笑飞看了眼神色复杂的北河,又看了眼一脸正色的周南俞,求生欲使他没有追问下去。
“……行吧,我给你留门,别搞太晚。”
果然躲不掉。北河坐在车里,望着手机屏幕上点开的对话窗口,打上了一句“你和妹妹回家了吗”,却半天都没有按下发送键,最后还是退格删掉了。
一路无言。老城区灯火渐灭,夜风窜进领子里使他缩了缩脖子,北河跳下车就径直往楼道里走,周南俞沉默地跟在他后面。就算再不愿,他们也不可能在外面交谈,北河快速地低头迈着步子,开门让周南俞进了屋。
十点二十五分,家里没有任何光亮,北河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更紧张。餐桌上的三明治都被吃掉了,盘子也洗得干净。北河拉开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然后迎上周南俞的又变得不太好看的脸色。
“你要说什么?”
或许就是因为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周南俞才会觉得不悦……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周南俞皱起了眉头,也不跟他客气,站在玄关没动直截了当道,“收拾东西,跟我回巍城。”
北河不怒反笑,“队长,这算哪门子硬性要求?”
周南俞望着他那张在月光下被暗红色的夹克衬得越发得白的脸,那张既会可爱动人但其实无比擅长讥讽的脸,觉得一股怒气涌上来。
他一直有种冲动,只不过他在压抑,因为他讨厌一切失控的场景。
而且他恐惧于那份冲动的尽头是什么。
周南俞深呼吸再吐出气,试图放软语气。
“你别闹脾气了行吗?”
别闹了,别任性了,别闹脾气了。这一个月北河不知道听过多少次这种话,他几乎要冷笑出声。
“你他妈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跟你闹脾气!”
周南俞愣住了。
北河上一次以这种态度跟他这么大声说话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印象中的北河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他从没在他面前这样过。
有人丢掉了假象里的乖顺,有人再用更深的怒意掩饰惊慌。
“……那你为什么要待在这种地方?闹到翔叔那里别说你我了,景姐都得倒霉你不知道?别任性了现在就跟我回巍城——”
你没得选。
周南俞不知道想对北河这么说还是想对他自己这么说。他长腿一迈拉起北河就往门口带,北河大概没想到他会动手,一时间差点没站稳。
“我不!!!我任性什么了周南俞?你管我?什么叫这种地方?这他妈是我家!”
周南俞压下门把,北河几乎咬牙启齿地闭上眼。某一瞬间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他们今晚吵到明天上新闻头条的准备。可理智又在说,要不要再妥协一回,真闹出事了要麻烦的人太多。
而且你看,你又惹他生气了。
——去你妈的。
周南俞紧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出来,北河还是想骂脏话,可下一秒他另一边手腕也被握住了。温热的皮肤紧贴着他,突如其来的温度让人心里一悸。
是齐辰。
这突然出现的家伙带着让人更意想不到的强势。他稍稍用力,把北河拽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直视着面前和自己个头气场都相当的人。
“他说不你没听见吗?”
北河在那一瞬间甚至有流泪的冲动。像逼近悬崖又获得灵药,一脚踏空坠入气泡海洋。
这是什么预兆?
周南俞直直地盯着齐辰看,似乎在分辨什么。不好的预感来的太迟,北河后知后觉到周南俞一定也看过那些图屏,毕竟是带着#长得像周南的男饭#的tag上的热门,对于和自己扯上边的人他怎么都会看两眼。
想拉走齐辰已经来不及了,周南俞微微睁大了眼睛,转而以一种难以置信地眼神望向北河。
不是你想的那样。
北河想要喊出声,但在那之前齐辰握紧他手腕的手微微加重了力度,好似在传递一种想让他安心的力量。
“如果没有什么事了的话,”齐辰沉声道,“借过。”
到底都是演技很好的人,周南俞退后半步,很快压下了神色。
“贵姓?”
“免贵姓齐。”
齐辰拉门带着北河进去,呯一声把人关在了外面。
真是厉害了啊齐辰。北河苦中作乐般地想。
把我和周南俞相继关在门外过,真是单纯又直接到可怕的人啊。
-
再次回到这个客厅,依旧没有开灯。齐辰握着北河的手松开,两个人都略显不自然地沉默了半晌。
是该道谢的。北河压下心里翻滚着的酸胀,想好好跟齐辰说句谢谢。但等他瞥见齐辰的表情,他又说不出话了。
齐辰也在生气。
北河心头一跳,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甚至在这其中品到了一种古怪的甜味。
他新买的窗帘没合上,月光透过客厅的窗户落在齐辰的半边脸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冷俊的气质,他和周南俞很像。
但是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很清楚啊。
周南俞也陪他去过那个梦魇一般的地方,但是周南俞的做法是给了他一个安慰的拥抱,然后说如果需要帮助一定要告诉他,他也可以不择手段。这是周南俞的体贴方式,他会过问,会承诺,若被拜托他定会履行,但是他就是不会直接强势地干涉。而齐辰是拉着他跑了,怒意和厌恶毫不掩饰,又像两个逃课的小孩一般快乐。
周南俞也会带他出去吃饭,不过他会定最好的餐厅最无人打扰的环境。而齐辰是把棒球帽扣在他的头顶,带他挤公车,带他去晚江,带他穿过街巷去熟悉的小店,就好像了然他真正需要的平凡。
——不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周南俞会主动松开他的手,而齐辰会主动握紧他的手。他们是不一样的,明明都是克制又规矩的行者,周南俞不会允许自己越线,而齐辰却因为他北河一次又一次做出不符合自己常态的举动。
“北河,我问你一个问题。”
齐辰的声音比他想象中的要温柔太多了,甚至比他们过往每一次说话的时候都要温柔。
你早就该问了。
那种想哭的冲动又冒出来,北河咬着牙嗯了一声。
“你最初接近我是不是因为我跟周南俞很像?”
齐辰望向他的目光也很温柔坦然,里面写着最直白的话语:
不要紧张,不要说谎。
“你和他并——”
“是,还是不是?”
北河张了张嘴。
“……是。但是——”
齐辰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捏了捏眉心,往房间走去打断了他的话。
“不早了,快休息吧,晚安。”
……
门被关上的时候北河仰起头来,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液体从他脸上滑落。
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北河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蹬掉拖鞋,进进出出他的双脚早就被冻得冰凉。
果然贪图太多是要遭报应的,他没有爱,又怎么会漂亮地爱人,他缺失的部分来找他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