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爹说,世间人人都有偏见。
但依折绯看来,毛玉宁偏的太过份了。
她气哼哼的一把将门摔上,跟折红兵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事:“爷爷,我想出去住。”
折红兵气呼呼的:“出去住什么住,那个宅子是我的,写的我的名字,要走也是你爸妈走!”
折绯嘿的一声笑了,气突然消了一半:“爷爷,你真让我爸妈走啊?”
折红兵哼哼唧唧的,不好说毛玉宁,只好骂儿子:“你爸爸真不是个东西!你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折绯急忙叫住他不要挂电话:“爷爷,反正我现在不想跟住这里了,你看这样行不,我先去少年宫附近的文华东方酒店住,秦收也在那里订了酒店.......对,就是为了棋院的比赛,嗯嗯,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住到那里去,到时候比赛也方便。”
折红兵见她去意已决,没说什么,只叮嘱说:“你在家等我回来。”
折绯应了挂掉电话,开始收拾衣柜,将衣服收进行李箱,毛玉宁有她的历史遗留问题偏见,但是她自己也有骄傲啊,她才不愿意看人眼色过日子呢。
折绯才来折家不久,衣服什么的不多,都是后来才买的,再加上回来之后还没什么时间去逛街,家具不多,收拾起来特别快,等提溜着箱子下楼的时候,也不过十分钟左右,折建国见她这副样子,着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还真生气了,今天是你妈妈不对,我刚刚都教育批评她了。”
他将箱子抢过去,拉着折绯上楼:“你还真要离家出走啊?不要你妈了,还能不要你爸我了?不要你爷爷了?你哥哥姐姐呢?”
他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应该是想活跃气氛,但折绯却想起上次她被打时,折建国也是这样,和稀泥,但什么也不做,总想两方都退一步,继续捂着矛盾当和和气气的一家人。
折绯叹了口气:“我马上就要围棋比赛了,跟爷爷说好了,他给我定了酒店,这几天就住那里,专心下棋。”,她又说:“我现在也不走,还要等爷爷回来呢。”
折建国觉得这事他爸掺和干什么啊,等折绯进了客厅,旁若无人的吃西瓜时,他打电话埋怨折建国:“爸爸,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啊。”
折红兵一听是他,啪的一声将电话挂了。
折建国:“.......”
真是!他今天怎么三方受敌啊!
他从走廊拐弯进客厅,里面毛玉宁跟苏苏坐在一块,一个默默的哭,一个骄傲的昂着头冷着脸,折硕和折果也挺尴尬的站在书架旁边,倒是折绯,看着十分自然,脸色也没了刚刚的愤然,只留下一种十分平静的神情,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这种神情令他害怕。
他突然想起折绯刚刚要回来时,他买的那些青少年健康关注书籍,里面有一句话是这么写的:当孩子还愿意哭愿意闹的时候,你哄哄,他们就回来了,但是当他们神情平静的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看破了眼前的迷雾,不再需要家长的理解和关怀了。
当他们长大,失去的东西,他们会自己去挣,去弥补,但是却不从家长那里索取了。
折建国的心就像被谁打了一拳,酸痛的厉害,艰难的开口:“阿绯,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你不要闹,我们谈谈好不好?”
折绯:“........”
卧槽!这脑补了什么,折建国怎么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有些不适用这种悲情攻势,浑身都有些不舒畅:这还不如他在旁边和稀泥呢!
但是只要有毛玉宁在这里,感动就不会存在,折绯还在想怎么拒绝这个虽然不像折爹一样万事都包容她,但是也算对她挺好的折建国约谈时,就听毛玉宁已经率先开口了,解决了折绯的尴尬还吸引了折建国的炮火。
毛玉宁:“对不起对不起,这个问题我说了不止一次了吧!我没有对不起她,你也没有对不起她,为什么我一定要跟你似的,在她面前像个罪人似的!”
折建国:“毛玉宁!你能不能少说几句!你是不是更年期又复发了!胡搅蛮缠的,你看看你,是一个做妈妈的样子吗!我们做父母的,一直没照顾过她,就这点,还不够啊!”
折绯就见毛玉宁噌的一声站起来,“不够!我看是你觉得不够!你这哪里是嫌我这么多年没照顾她,你是嫌我当年早产生她出来吧!我早就听见了,你在医院里跟你爸说,说我不应该去加班,不应该怀着孩子还乱跑,不然折绯也不会早产,也不会生出来就多病多灾的!”
她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大喊大叫:“但我是一个有工作的人啊,我又不是家庭妇女,在孩子的妈妈这个身份之前,我还有一个身份,是我自己!我去工作怎么了,我去加班怎么了,要不是我拿下了工作加班拿下红铜那笔单子,折家会有现在的规模吗?这么多年了,你总是一遍又一遍提醒我要后悔,要有愧疚之心,我告诉你折建国,我都要被你逼疯了!”
她泪流满面:“你每天都戳我的心,你告诉我,我亏欠了折绯的一生!我本来不讨厌她的,是你,是你一直让我背负这种负罪感,要说对不起,那也是你对不起我!”
客厅里彻底静寂了下来,折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毛玉宁的偏见后面还有这样的原因,她张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折建国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他竟然不知道妻子心里有这么重的包袱。
毛玉宁痛苦万分:“她本来就是意外怀上的,是不在计划内的,红铜那边才是计划在先啊,我不能因为怀了孩子就放弃那个项目啊,结果项目拿下了,孩子却早产了,还因为早产身子弱,别人烧一天好了就好了,她却要躺一个月,各种病都要得上一得,她每次病一次,我心里就难受一次,因为你们都怪我,怪我!后来当她的脸长的越来越像那个女人时,我就知道她就是来折磨我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愿意接她回来——她病好了,在国外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我每次一看见她那张脸就觉得要疯了,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刚生她的那段时间,真的,折建国,我都要疯了,你饶了我吧,我也想当个好妈妈,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没有用啊,我每次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折建国心里听的难受,他走过去抱住毛玉宁:“........玉宁啊.......”
折绯觉得心里有一股不属于她的悲伤情绪,从她的心口慢慢的汇集到眼眶里,然后流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那种情绪十分哀伤,好像释怀,好像更加怨恨,却最终在眼泪里消失的时候散了。
折绯知道,这是原主,彻底的走了。
原主的记忆,也不再有所保留,她不开放的记忆直接展现在折绯面前,但令折绯意外的是,里面不是原主孤单和寂寞的记忆,而是毛玉宁抱着她喂药的情景。
那时候小小的她,抬眼看着从国内去看她的妈妈,看着她一勺一勺喂着她从国内带来的奇怪的药,那是药材熬成的水,很苦很苦,喝下去比护士姐姐和医生大叔给她扎针时还难受,但是她却觉得那药不知道怎么的,苦中却带着甜,想要一直一直喝下去,一勺一勺被喂,永远永远。
折绯再忍不住,一股泪流下,为那个一直没享受过爱的姑娘。
折红兵就是这时候回来的,折果立刻走上前去,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折红兵脸色凝重,本来想直接先带折绯走,但是想了想,闹成这个样子,不像他之前打算的让折绯出去住几天,看来在外面住的日子要长的很,折红兵不想孙女还一个人住在外面,没人管没人疼的,瞬间做了决定,他索性再个宅子住出去得了,就写折绯的名字,免得将来他一个嗝屁死了,儿子媳妇将股份给了折硕和折果,折绯什么也得不到。
不过转念间,他想了许许多多,然后朝折建国开口:“我跟阿绯一起出去住,这事就这么定了,建国,你先带着玉宁回房间休息。”
毛玉宁都哭的站不起来,闻言低头不说话,神智不清的样子。
折红兵再转头看小孙女,却发现小孙女转了转头,不想让他看见她哭,折红兵叹了一口气,说:“阿绯,你也等等我,别这么着急,我先上去收拾东西。”
折建国没有办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无可奈何的说:“辛苦你了,爸爸。”
然后扶着毛玉宁要上楼,刚迈开脚步,就听身后传来折绯的声音:“爸爸——你等一下。”
折建国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连忙转头想制止她,却发现女孩神色严肃,目光幽幽。
折绯:“爸爸,我再说最后一句话。”
所有人看向她。
折绯嘭的一声跪下去,双手叠在一起,叠成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对着毛玉宁拜了一拜,然后双手伏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向来母亲缘浅,天生福薄,”,她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既然天命已定,只能顺其自然,不再强求,此番叩谢生恩,你我再无相干。”
折建国被吓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折绯没有出声,起身推着行李箱出门,朝愣住的折红兵说:“爷爷,我在门外等你。”
屋子里被她这一出搞的纷纷回不过神来,直到她的背影逆着光走出门外,渐行渐远,一直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折硕才神情复杂的说:“她刚刚的手势,是大夏朝时云州一带跟父母宗族断绝关系时用的礼仪,代表最后一次祭祀宗族寺庙,此后不再踏进宗族门。”
折硕第一次,为那个淡淡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