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周二。

哪怕知道不死原千裕绝对是踩点到,但中原中也还是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地点定在了甜品店的双人包厢,他记得她曾经对这家店赞不绝口。

但不知道可不可信。

自从几年前见过自称不讨厌草莓的不死原千裕发神经连喝了八罐草莓汁,喝到扶着洗手台差点吐出来,才被他逼问出她以前写过讨厌草莓,中原中也就深知她脑子不太正常,说出来的话需要琢磨琢磨真假。

他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说,哪怕是自己定下的规则,她也不想遵从。

她用一句很漂亮的话解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行为,翻译过来就是:凭什么我写了讨厌草莓就变成真的讨厌了啊!我不管,我偏要吃!

一个不讨厌草莓的人,明知自己的能力却毅然写下这样的文字,写下以后非要自虐般地逼着自己吃。同样的,还是她,一个无数次自信满满地表示自己写下的必定成真的人,但她却在做与之相悖的事,仿佛不给自己的能力挑出点毛病来就不罢休。

总而言之,在中原中也的心中,不死原千裕就是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中也先生~”

奇奇怪怪的人来了。

笑得比糖果还要甜的黑发少女走进了包厢,她的打扮和甜品店的装横风格呈相同的画风,黑发编成两根松松垮垮的辫子,绑成蝴蝶结的浅紫色蕾丝发带将将辫子分为了一截又一截,漂亮的打卡点缀着浓墨般的黑发,就连发尾也在出门前特地用卷发棒卷过。

从中原中也第一次见到不死原千裕的那一天起,她就从头到脚都是这样可爱到浮夸的打扮,尤其偏爱毛茸茸的东西,实在难以和传闻中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你怎么还没有改掉在我名字后面加上‘先生’的习惯?”中原中也无奈地问。

不死原千裕笑嘻嘻地解释:“可能是职业病吧?”

两个人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不紧不慢地点单。

留意到坐在对面的少女恰好翻到了草莓系列那一页,中原中也压了压眉头,生怕她又做出那种自虐行为。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好看的浅笑,然后不慌不忙地把那一页翻了过去。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点了一份雪域蓝莓芝士蛋糕。

中原中也对甜点兴趣不大,便让她像以前那样替自己点一份,于是她选了一份朗姆酒芝士蛋糕。

“好啦。”不死原千裕合上菜单,服务员接过后离开,她单手托着腮帮子,盈满笑意的眼睛注视着戴着帽子的橙发青年,“你要给我看什么?”

“……不死原庆太、不死原秋元。”中原中也缓慢地念出了两个名字,他认真地观察着少女脸上的表情,以免错过谨小慎微的变化。

提及被封尘的沉痛过往,势必会引起对方不快的情绪,但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他必须让她知情,更何况这本就是她的人生,她有权利知道一切。

不死原千裕单手撑着下巴,浅紫色的眼睛平静得看不出什么情绪:“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两个名字?”

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没做出选择,她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得出了什么结论。

究竟该误导、甚至是欺骗中也,还是把真相告诉他?如果是后者,是全部告诉他,还是选择性地告诉一部分呢?但选择性地说部分又何尝不是隐瞒吗?

她很烦恼。

中原中也抿了抿唇,黑发少女平淡的反应仿佛听到的是两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他把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放在桌上,推到了她的面前。

不死原千裕紧紧地盯着摆在眼前的不死原夫妇的资料,一言不发。

……好家伙,送到眼前的情报。

她不动声色地记住了资料上的住址,抬眸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中原中也,他单纯只是完成了把资料给她这一行为,而没有对他的举动产生过多的解释,这让她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但能够肯定的是,他自认为的真相和现实有着极大的差别。

“你知道吗?”中原中也终于开口了,触及到的过往让他神色沉重,“他们曾经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效忠于前任首领,最终却在同一天去世了,死亡原因不明。”

嗯嗯,这些她知道,前段时间情报贩子告诉她了。她心想。

“——是栗花落。”

他说出了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姓氏。

“我碰巧查到,有人委托栗花落家族杀了不死原夫妇。在他们去世后的第五年,栗花落家族遭遇变故,一把大火点燃了宅邸,所有人都被杀了,但如今却冒出一个自称栗花落的诅咒师。”中原中也盯着没什么表情地轻轻翻阅资料的少女,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分析情况,“如果他是冒牌货,那他极有可能是当年的委托人,打算将你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如果他是那场变故的幸存者,那么他要杀你只有一个原因,说明把栗花落家族灭门的人是你,他来找你复仇了。”

不死原千裕刚好翻到“不死原千裕”那一页资料,上面的信息寥寥无几,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他们把你保护得很好。”中原中也干巴巴地憋出了一句。

她勾起一个浅浅的的微笑,难以从这双浅紫色的眼睛里看出情绪,像是覆了一层迷雾:“中也先生认为呢,他究竟是不是货真价实的栗花落?”

“目前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你喜欢哪一个?”

中原中也微微皱眉,他不知道为什么掌握答案的当事人要问他这个问题,用的动词竟然还是“喜欢”,听起来非常怪异:“哪个都不喜欢——但非要选的话,还是后者吧。”

“为什么?”不死原千裕好奇地歪了歪头,“我还以为你会选前者呢~”

中原中也冷静地说:“因为你能亲手毁掉了杀人的那把‘刀’。”

“……这样呀。”

“正确答案是哪一个?”

她弯了弯嘴角:“哪一个都不是。”

包厢内陷入了死寂,戴帽子的橙发青年皱眉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但他怎么也想不出答案,正当他准备让她别打哑谜,服务员敲了敲包厢的门,带着蛋糕走了进来。

从压抑的氛围挣脱而出,中原中也无奈地看着眼睛一亮的黑发少女迅速把刚才的话题抛之脑后,她仿佛彻底沉浸于甜品带来的快乐之中。

“你要告诉我的就这么多吗?”不死原千裕舔了舔叉子上的蓝莓酱,如有紫藤花绽放的杏眼覆着一层浅浅的笑意。

“……对。”中原中也沉着眼睑,“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本来是有的,她想。

但在听到那句话后,这个念头彻底打消了。

——因为你能亲手毁掉了杀人的那把“刀”。

哪一个都不是正确答案,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她才是那把“刀”。

“想说的吗……”不死原千裕喃喃着,她叉了一小块蓝莓芝士蛋糕,弯起嘴角,脸上绽放了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容,“谢谢你,中也先生,我会小心的。”

黑发少女甜甜的笑容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中原中也直觉上认为有些不对劲,也是,连栗花落家族那事是不是她干的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没有秘密瞒着他才奇怪吧。

他以为是她避讳谈及过往,便没有细想。

……

中原中也直接把这些资料给她了。

不死原千裕有些惊讶,好歹也是干部以上才能调动的机密资料,给她没问题吗?那她不是白记地址了吗?

但她认真看过全部内容后便明白了,再怎么说,不死原夫妇效忠的是前任首领,而且特别隐秘的情报已经被提前删去了,留下来的更是一份生平介绍。

捏着轻松得到的不死原夫妇的资料,明明只是几张白纸,她却觉得滚烫得仿佛能灼伤她的手指。

她挂着丝毫没有真情流露的微笑走出了甜品店,恍惚间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她微微偏头瞟了一眼,只有一个带着奇怪发卡的粉发少年一脸满足地吃着咖啡冻。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和那天遇到狗屎委托人察觉到的视线似乎是一样的,所以——到底是哪个变态跟踪狂在暗处观察她啊?

齐木·变态跟踪狂·楠雄:‘……’

他只是一个放学后来甜品店吃咖啡冻的无辜路人,恰好碰到了他一直在留意的同类,然后不经意地瞄了她一眼。

超乎常人的敏锐,到了恐怖的地步。

他默默地被迫听着不死原千裕的心声,以正常人作为评判标准,此时她的心声混乱无序,就像一台出了故障的考试收音机,但她表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无论是甜美的笑容还是清澈的眼眸,都挑不出一丁半点的毛病。

要是情绪失控的她写下无可挽救的文字就麻烦了——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展开实质性的行动,仅仅通过几日的观察便能够判断她是什么类型的人,尤其是听到她被要求时间倒流时的心声,他更确定她不会对世界产生危害。

足够疯狂但也足够克制。

这是齐木楠雄对自称不死原千裕的黑发少女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