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不愧是做惯刀尖舔血活计的,他清楚的知道,妻子被砍掉的小指,就是对他无意将江阴王手下引去据点的惩罚与警告。

只有背水一战,杀掉江阴王换取功劳。

而师南确实怕死,但他更明白,前进一步还有生机,背后已是万丈深渊。

见络腮胡如临大敌的模样,想通了的师南安慰他:“江阴王底下的人也不统一,今日救我们的也是江阴王的人,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呢。”

“确实说不通。”聊到这个,络腮胡十分疑惑。

独自清醒的霍斯年看着商议刺杀计划的两人,心里生出了巨大的荒谬感。

谁能想到,权倾天下的江阴王,竟然对这么个胆小如鼠,时而乖戾时而天真的男人多有优待呢?

更嘲讽的是,他竟然还是个刺客。

他看向师南伪装后难看的面容,想到在他最脆弱时,师南多次有意无意散发的善意,和那张带着纯真笑容,略显柔媚的脸。

霍斯年看着他那润泽的琥珀色眸子,舌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目中杀意与痴意交杂。

或许,解了毒后,可以留他一命。

师南背对着霍斯年的后颈,突然感到一丝寒意,他中断了与络腮胡的商议,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景明......会找他吗?

窗外渐渐稀稀落落下起了雨来,像是预兆着未来几日的不平静。

滴答——

滴答——

雨点顺着房檐流下,滴滴点点,落在地上,不一会儿汇集成了一滩。

司景明一身黑衣,彻底融进了黑夜,他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投向面前跪下的两人,意兴阑珊道:“何事?”

苍白的指节弯曲,手的主人饮下醇烈的美酒,动作优雅,仍有遗落的酒液,顺着紧闭的前襟流进深不见底的衣内。

曾管家面带不赞同,但这几日是王爷兄长的忌日,他叹了口气,继续给司景明斟酒。

两人俱是司景明的手下,各负责一队人,此时形容狼狈。

左侧的侍卫禀告道:“属下依照王爷吩咐,跟踪多次参与刺杀的王大壮,找到了毒师庄河,正欲击杀此二人,就被卫七拦下了。”

司景明漫不经心地看向卫七,抿了一口醉人的美酒。

室内酒香四溢。

被称作卫七的侍卫面无表情道:“属下受王爷所命,保护师南。”

司景明摩挲白玉杯的手一顿,“什么意思?”

卫七丝毫看不懂骤变的气氛,干巴巴道:“师南与刺杀王爷的毒师庄河为同一人。”

话音落下,所有的一切,随着司景明的顿住,陷入死寂。

半晌,令人牙酸的声音,一点点响起。

宛如工艺品一般的手缓缓合拢,散开,细碎的灰烬洒落在纹路繁杂的衣摆上。

司景明抬起眼皮,眼下墨黑的眸子边缘沾染了一圈红,眼前似乎有人坚决的渐行渐远,耳边还有女子凄厉惨嚎的声音。

“阿南......你也骗我......”司景明喃喃道。

曾管家见状,脸色大变,“王爷——”

司景明好看的唇形呢喃,反复重复,眼中红色不断扩大,就在他渐渐的双目逐渐赤红之时,曾管家深吸一口气,在他耳边道:“他没有骗你。”

司景明瞳孔微颤。

曾管家继续道:“他虽然刺杀江阴王,但他认识的人是司景明。”

“世间不如意之事,往往都有苦衷,王爷何不听听他的立场,再下决断也不迟。”

绝望的死寂蔓延开。

司景明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红色渐渐褪去。

“我去找他。”司景明道。

*

*

翌日,夜里的急雨已经停了。

隔壁赶早的商户人家,天还没亮,就吵吵闹闹的起来,盆碗不停作响,还有妇人叮嘱的温言细语。

师南顶着好奇的小童眼光,在院子里打了套五禽戏,出了身薄汗,俊秀的脸蒙上一层丝绸似的水光。

昨夜师南与络腮胡互相交了底,“庄河”伪装的面貌已然不安全,他便恢复了本貌。

霍斯年手里拿着干净的白帕子,见状眸光闪动,在师南收势时走了过来,主动替他擦了擦汗水。

蜜色的指尖好巧不巧,轻轻擦过那几乎白得发光的肌肤,师南皱了皱眉,不习惯地别过了头,“我自己来,你不要总觉得是我的仆人,不是说清楚了吗?”

霍斯年坦然的收回手,“兄弟间的关心而已。”

师南也觉得他反应过度了,救场似的笑道:“可别,这是我未来媳妇的位置。”

霍斯年便也笑,“是吗。”目光从师南上扬的唇角划过。

络腮胡从屋里出来,看见两人在聊天,把师南单独叫了进去,留霍斯年一人在外边。

进了屋子,师南问什么事。

络腮胡罕见的犹豫了半天,最后别扭道:“庄河,几日后的刺杀,你我心知肚明,生死难测。”

事实上络腮胡还说的轻了,江阴王能从白骨累累的战场上活下来,树敌无数,岂是他蝼蚁般的二人能轻易杀掉的?

两人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师南没有否认。

络腮胡默然道:“你我虽然认识不久,但今日也算是生死相依,你有何愿望可以告诉我,若你发生不测,我侥幸活下来,必然会竭力为你完成心愿。”

师南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呢?”

络腮胡神色黯然,“我的妻女受控于人,若我不幸身死......请你务必帮忙照看她们母女......尽力即可,实在不行,我也不怪你。”

“说来说去,只怪我往些年做尽坏事,祸及家人。”

“这都是我的报应。”络腮胡怆然道。

师南不曾有亲人,他也不理会这种情感,他继承了无数段别人的记忆,但都像是翻书一般,无法触动他。

此刻此景,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

于是师南应下了。

络腮胡松了口气,问他:“你的心愿是什么?”

师南想了想,回道:“没有,我只想活下去。”

络腮胡沉默片刻,“抱歉,我能力不足。”

师南没心没肺地笑,“那换个吧,若是我出了意外,你替我收养那些没人养的乞儿吧。这些日子......”他想起了好几天没见到的司景明,有些感慨:“好像找到了一点你们人养崽儿的乐趣。”

络腮胡没注意他语中的毛病,郑重道:“好。”

两人对视一眼,从前的一切龃龉,尽皆消散。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门,霍斯年略显古怪的声音响起,“阿南,有人找。”

师南愣了愣,“谁?”

门被从外推开,阳光晃动,仿佛来人披着光,踩着朝霞,一身浅色的衣衫,比来人更快的飘进了室内。银白色的靴子踏入,再往上是修长的腿,窄而有力的腰。

暗红色的绸带混在墨色的发里摇曳,司景明就这样抬起眼,泛红的眼角,无端的让师南看出丝委屈。

他自光里向师南看来,“阿南,我找你好久。”

师南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景明,你怎么会,会找到这?”

司景明眨了下眼,语破天惊道:“昨夜我的人看见你们被追杀了,阿南,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师南没想到小少爷还有些眼目,也是,金钱能使鬼推磨,犹豫片刻,还是不愿骗他:“我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我必须要杀一个人。”

霍斯年不忍直视。

见小少爷眼神凝滞,师南不忍的别过头:“景明,不是所以事情都是干净的,你......走吧,就当我们不曾相识。”

霍斯年:“......”蠢货。

司景明沉默了很久,视线在师南漂亮的瞳孔停留,“我帮你。”

“我帮你杀人。”残酷又冷清的字眼从那张好看的嘴里吐出,师南震惊回头,看见司景明微微一笑:“阿南,你忘了,我很有钱的。”

霍斯年:“......??”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