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送走曾管家,师南都有些精神恍惚。

怎么会有人不想活?

他这么多年来穿来穿去,啃过树皮,喝过雨水,乞讨过别人吃过的剩菜。最初的他是什么性子,他早就忘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热烈的想要活下去。

景明他......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的绝望呢?

师南没养过孩子,但他觉得在他心里最完美的样子,应当就是景明这个模样。乍的听闻景明有这样灰暗的念头,他的心中像是被蓦地刺了一刀似的,隐隐作痛。

师南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请自入,进了隔壁司景明的房间,面前站着略显疑惑的司景明。

“阿南哪里不舒服吗?”司景明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师南晃了晃脑袋,看见活生生的司景明,脑子里再次出现曾管家对他说的话:

“少爷这么多年没有与谁亲近的,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做什么,只是想拜托师公子,少爷对于这方面没有经验,如果出于好心办坏了什么事,请师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师南想象着私底下小少爷,指不定为了与他亲近,暗地里悄悄求助了曾管家,磕磕绊绊的花小心思想对他好的可爱样子,不由得露出慈祥的笑容,“景明,怎么起这么早啊,不多睡会?”

司景明顿了一下,看了眼外面大亮的天,默然道:“睡足了。”

师南欣慰道:“景明真厉害。”

司景明:“......”

师南再次关心:“昨夜睡的怎么样?”

司景明垂眸:“做了个梦。”

师南哎呀一声:“我也做梦了呀,不愧是景明,和我这么有默契。”

司景明:“......”

于是这一日,所有人都发现,师南似乎脑子出了点毛病,这毛病还只对司景明发作。

比方说,师南热情招呼了讨论刺杀大计的兄弟们一起吃饭,“其乐融融”之际,司景明在师南的温柔关爱下多吃一个虾丸,师南当场睁大了眼,夸道:“景明真棒呢。”

旁边的霍斯年面无表情咽下了一个狮子头。

络腮胡:“......”所以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再比方说,司景明咳疾发作,克制着只咳了一下,师南就皱着眉,肃然道:“景明这次只咳了一声,别人都忍不住呢,真是太坚强了。”

络腮胡:“??”

霍斯年:“......”

这回连司景明的表情都一言难尽了,“阿南,你......”

师南慈祥地望了回去:崽儿你说。

司景明:“需要买什么,直接告诉我便是。”

师南:“......”喵的,我是那个意思吗!!

然而不服气的师南环视一圈,发现大家脸上都写着这个意思,立马伤心了。

师南:原来在大家眼里,我是这么肤浅的人。

事情是这样的,这一日师南做了个刺杀计划后,才意识到他最初想到的太简单了。

这其中需要预先准备的东西,数量庞大,不是贫穷的师南几人能负担得起的。

于是他不得不将罪恶的目光,投向了视金钱如浮云的司景明......

提到这件事,师南就不太好意思。占别人的便宜他无所谓,但占司景明的便宜他就有点......

嗐,哪有老父亲占孩子便宜的。

总归这一提,师南接下来几天回归了正常,只是时不时看向司景明的温柔眼神,让不小心看到的络腮胡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也让备受冷落的霍斯年,私下的小动作更加频繁。

不管如何不愿,众人计划好的生死一日,如期到来。

......

当日,天还未亮。

伪装过后毫不起眼的师南与络腮胡,穿着利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告别相送的司景明和霍斯年。

“不用送了,你回去再睡会儿,说不定醒来我就已经回来了呢。”师南害怕司景明伤心,故作乐观道。

这一去,谁都能看得出,几乎是条死路。

谁知司景明微微一笑,道了声,“好。”

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

师南发誓,他甚至还在司景明的脸上,瞧见了些不明显的期待。

师南:“......”

师南伸在半空中欲要抓住司景明的手凝滞住了,显得十分尴尬。

他张大了嘴,向络腮胡确认:“他,他他他走了?”

络腮胡面露不忍,“看到了。”

师南不可置信道:“就这么走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因为我花了点钱?”

络腮胡心想那可不是一点钱,嘴里还安慰他:“可能是怕当着你的面哭了出来,男人嘛,要面子。”

“是吧。”师南半信半疑的点头,怀疑自己看错了,怎么想崽儿也不可能这么无情。

旁边冷眼相观的霍斯年脸皮抽了一下。

就见受到打击的师南转头望向他,眉眼含笑:“小霍,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喂你粥时说的话吗?”

霍斯年看见师南的注意力终于落在他身上,心里一热,“记得。”

师南神色释怀:“我没有骗你,这一天就是我最后要做的事情,无论成败,你都自由了。”

“解药我放在你枕头下了,如果我活着回来你还想复仇,我不怪你,至少我们做过朋友,就足够了。”

师南觉得此时大义凛然的他,脑袋上一定顶了一圈刺目的佛光。

师南:差点都被自己感动了呢。

事实上,无论他刺杀成功与否,此次历练应当都有了结论。

庄河的命中死劫,据师南的分析,来自刺客势力的主事者和江阴王对他的杀意。

刺杀成功,江阴王身死,刺杀主事者对他满意——死劫度过,历练成功。

刺杀失败,师南身死——历练则直接失败。

然而霍斯年却不知他的情况特殊。

听了这番出人意料的话,霍斯年身躯骤然凝住,黑发遮住他深邃的眉目,也挡住了他的情绪翻涌。他不经意间褪去了温顺的外壳,滞涩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

师南一时没看懂,这究竟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但是都不重要了。

“不,”恶趣味发作的师南,露出了神秘的笑,“就算能回来,也不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