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的地上,师南站在中间,身后的侍卫们被江阴王示意退下,场中只留有两人对峙。

师南背上汗涔涔的,琢磨着这架势不对劲啊。

跟话本里的将领单挑似的,江阴王莫不是将他认成了真正的刺客头目?

见江阴王先是慢条斯理擦净手,再准备取下面具。

师南天性尚存,好奇心十分旺盛,以至于此刻压住了对这临时的躯壳死亡的恐惧,他睁大了眼,不自觉的歪了下头,琥珀色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江阴王。

说实在的,他其实不讨厌江阴王。

各种阴差阳错和不得已,他必须对江阴王痛下杀手,但他知道,他与江阴王并没有仇怨。非要说,也是他对不住江阴王。

死到临头了,能看看外界噤若寒蝉的男人长什么样子,也算是赚了一把。

然后他就看见一直表现的很漠然的江阴王,留意到他的注视后,喉结缓慢地滚动了几下,动作未停。

面具渐渐移开。

师南眼也不敢眨。

快了.......

突然,有刺耳的气流破空声响起——

江阴王动作骤停,猛地朝师南的方向扑了过来,然而距离太长,箭太快。

横空一支长箭自师南背后贯穿而来,射箭的人功力深厚,那长箭穿过师南的身体,将他带的往江阴王的方向扑去,剩下的冲力使得长箭刺进了毫无防御的江阴王身体里。

一箭双雕。

后心剧痛时,师南脑子里还在想江阴王的下巴好白啊,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趴在江阴王怀里,便下意识往胸口看去。

看清胸口血肉模糊的情况,师南一阵头晕目眩——娘的,谁这么狠!

不等他垂死挣扎般的,抬头想要看一眼江阴王的真容,眼前一黑,彻底软倒在对方怀里,失去了意识。

陷入黑暗前,师南还处于一种,他居然真的能死一次的荒谬中。

不幸中的万幸——死的够快,不受折磨。

江阴王呆愣愣地抱住迎面扑来的师南,那箭深深的穿过师南,以至于他能清晰地看清师南胸前的血洞,殷红的血咕噜噜直往外冒,沾在他的身上,好像寒冬的雪浸入骨髓,让他浑身冰凉......

不......不该是这样......

阿南......

司景明脸上的面具无力脱落,在地上滚翻了几圈,静止不动。

他那张令万物失色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叫做慌张的情绪。脸色惨白,越发衬得鼻尖的红痣鲜艳欲滴,瞳孔的边缘染上了一圈红。

他完全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事,颤着手摸向师南的脸颊,只摸到一手温热的血,“阿南......我还有话要说......醒醒......”司景明还想看看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可惜只能对上紧闭的眼。

“求你......看看我......”

闭上眼的师南,好像变得陌生了。

司景明眼前出现了燃烧的宫殿,嚎哭的女人,还有僵硬的尸体,光怪陆离,恍然不似人间。

都是他的错......

他不为人知的忐忑,细微柔软的期待,都消散于此。

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了。

眷恋山顶风光的明媚,终是沉沦进不见底的深渊。

......

那惊才绝艳的一箭射出,遮掩了面容的卫四脸色大变,立马指挥人将司景明团团围住,再派人去追捕放箭的人。

卫四发现司景明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一跳,赶紧转到正面,先是查看了一番伤势,发现箭伤不在致命位置,松了口气,抬头,却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

他遍体通寒。

王爷又犯病了。

卫四怕司景明神志混乱间做出不可挽回的事,趁他毫无反应,直接擅作主张将他打昏绑了起来,装进来时的马车,急匆匆就要往王府赶去。

有侍卫上前查看了从司景明怀里跌落的黑衣人,朝马车前的卫四摇了摇头,“他不行了。”

卫四是少数知情人,但他知道的不多,死的人再重要也不如王爷重要。

于是他最后看了眼地上的人,决然回头:“驾——”

一群人浩荡荡而来,浩荡荡而去。

有什么细微的不一样了。

......

与此相距一里的地方。

霍斯年刚才射出那一箭,落日弓还未收起来,他隐约看见那黑衣人被箭势冲向了江阴王,眼看是活不成了。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江阴王中箭的位置是否致命,还有......师南藏在哪儿,是不是看见了这一箭,甚至还为他喝彩。

霍斯年收起落日弓,唇角蕴着嘲讽的笑,江阴王或许到死,也没让师南知道他是谁。

这么多天来,光是隔着院子想象隔壁的其乐融融,他就剜心剜肺的痛。

霍斯年依旧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但是他知道......

是他赢了,终于轮到了他。

“小主子,江阴王的走狗往这边追来了,快走。”蛮奴看见山下有一队人向这边看来。

有稀稀落落的小雨下了下来,远处发生过厮杀的地方很快弥漫了一片红。

寒风刺骨,霍斯年遥遥地望着远处那一地尸体,收回视线,“走。”

天凉了,那人应当也回家了,是时候去找他算账。

霍斯年转身离去。

下山下了一半,霍斯年脑中闪过司景明抱着的人影,心里一痛,蓦地回头。

他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

清冷的下巴,惨白的面容,蜜色的躯体,狭长的凤眼,无数张面容若隐若现,直至隐去。

隐约间,床幔晃晃荡荡,垂挂的帐铃叮咚作响。

好吵啊......

别动......

师南脑袋昏胀的醒来,睁开眼,就看见有模糊晃动的人影进进出出。

“水......”他口干舌燥。

他在哪儿?他又穿成了谁?

旁边坐着的人沉默了很久,起身接了水,掀开帐幔,将水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