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南这时候还不太清醒,眼前雾蒙蒙一片,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马车碾过似的,一时察觉不出是哪里在痛。
床侧的人倾身过来,想要抬一点师南的头,给他喂水。
师南稍微动弹了一下,胸口立马传来剧烈的疼痛。
“疼——”他嘶了一声,阻止那人的动作,然而这熟悉的声音一出,师南就愣住了。
那人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收回手,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将两侧的帐幔用细带栓好,光线从外面投射进来,也让师南看清了他那张让他绝望的脸。
“......霍斯年?!”
师南:怎么回事,老子怎么还没死!
若不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连抽下气都能痛,师南一定给霍斯年现场表现个痛哭流涕。
霍斯年此时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他站在床前,还是那日走时穿的衣服,眼下青黑,嘴唇干燥的起了皮,憔悴的模样一时间让师南差点以为受伤的是他。
“你醒了......”霍斯年嘴唇动了动,视线落在师南泛着死灰之色的脸上,不敢看他的眸子,哑声道:“我去给你弄点水。”
师南意识越发清醒,周身的痛楚接二连三的涌上了脑,他难受极了,断断续续地问:“你怎么,在这?”
那道身影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出了门,没多过久就回来了,重新坐在床侧。
湿润的帕子轻轻擦过师南干裂的唇,同时,耳畔响起了霍斯年干哑的嗓音。
“我放心不下你,后来偷偷寻了去。”
霍斯年的指腹隔着帕子,一点温度也没有,随着他缓缓道来,指尖略微颤抖,声音含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我很害怕......害怕到最后......我都没发现那个人是你。”
“对不起。”他道,“是我的贪婪,独占,嫉妒害了你。”
“和你有什么关系?”师南被浑身的疼痛折磨得无以复加,他只听了个大概,脑子不太能转过弯,他稀里糊涂问起了别的:“景明,没和你在一块?”
变得润泽的唇瓣上,移动的手指顿住。
“这个时候,你还想着他。”霍斯年隐没在阴影处的面孔,痛楚之色敛去。
师南无意识的□□了几句,心里忍不住祈祷,这具躯体快点死去,他不想遭受这样非常人能忍的疼痛。
霍斯年死死地看着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眼,道:“江阴王还在追杀我们,司景明不愿躺这趟浑水。”
“你的身边,只有我。”
只有我这样卑劣的人。
师南蓦地清醒过来,反驳他:“不可能。”
一心求死的人,怎么会怕死?
霍斯年实在受不了了,好像全世界的蛇胆都在他肚子里翻腾,想把这种苦痛吐出来,但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空留一口苦涩。
是浓烈的嫉妒。
可霍斯年知道他没资格嫉妒,他始终忘不了下山那时,不知怎么的,脑中回想过司景明中箭时的异样——身侧有人先中了箭,司景明不但不闪躲,还往那人扑去。
当时的他心里骤然生出了了离奇的猜测,紧接着,克制不住的恐慌。
那人......是谁?
最后鬼使神差般的,冒着被司景明手下发现的危机,潜伏去了那里,颤抖着手将中箭之人翻了过来,拉下遮面的黑布——
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回忆至此,霍斯年闭了下眼,然后睁开。
停留在师南下唇上的手指,一点点的,抚摸过他的唇角、脸、下颌,贪婪的勾勒出他的线条。
他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
明明想杀了他,最后却延伸出病态的眷恋。
“舍不得啊。”霍斯年喃喃道。
师南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哼哼几声,忽的想起了一样原身用来折磨人的好东西,双眼一亮,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小霍,帮我找找包裹里黑色瓶子的药,给我吃。”
霍斯年沉默了一下,问也不问,道:“好。”
窸窸窣窣的翻找后,将师南说的药,亲手喂给了他。
半个时辰后,师南周身剜骨的疼痛渐渐褪去,到最后,神经麻痹,失去了痛觉。
这是原身嫌被折磨的人动静太大,特地制作的毒药,尽管副作用很大,但此时此刻,竟成了师南的救命良药。
师南除了动作不便之外,感官上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弯起嘴角,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向霍斯年感谢道:“小霍,辛苦你了,你是我永远的好兄弟。”
霍斯年闷闷地应了声,开口:“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有人能治好你。阿南安心歇息。”
躺在床上的师南,没了疼痛的干扰,思维清晰:“小霍,我这种致命伤无人可治,不必为我这个必死之人花费精力。”
“倒是不知道,是谁对我放的箭?你看见了吗?”
床侧略微佝偻的身影一震,半晌,霍斯年垂着眼道:“是江阴王的人。”
果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
师南甚至没有感到愤怒,江阴王杀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此痛快反而是对他的帮助。他有些累了,将下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恹恹道:“我睡会儿。”
不等霍斯年回应,就陷入了沉睡。
不一会儿,床上的人发出细微而平整的呼吸声,从霍斯年的方向看去,那人消瘦的身体隐没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上半张脸在外面。
往日上挑的眉眼耷拉下来,显得格外的脆弱。
霍斯年再也掩饰不住痛楚的神色,俯身,半跪在床前,低声道:“我知道你谁都不爱,所以我还愿意伪装。”
“是我亲手差点杀了你,把你藏在这里,可是阿南......”他呼吸急促,下唇被咬出了血,眼神执拗道:“是先你招惹我的,无论如何,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霍斯年就这么看着沉睡的人,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太阳落下,银月升起。
睡梦中的人似是做了什么美梦,砸吧着嘴,将凝成雕塑的霍斯年惊醒。
他深深地看了眼师南,悄无声息的起身,点亮了桌上拢着灯罩的油灯,提到离床边不远处的地方,照亮这抹只属于二人的天地。
霍斯年褪去鞋袜,轻轻躺在了外侧,月辉透过窗子,洒在师南露出的好看眉眼,白的发光的肌肤灼人眼眸,几乎让人以为下一刻就要飞升而去。
霍斯年心里一颤,目中柔情千万。
他微微抬起了头,撑在师南的上方,视线落在那略显苍白的唇瓣上,不够红润,却像是沾了蜜的糖,让霍斯年生出了想要品尝的极端渴望。
反正他睡着了。
反正没人看见。
黑暗的夜滋生了人的欲望,发酵膨胀。
霍斯年舔了舔唇,凑近了些,直到鼻尖对着鼻尖,几乎能感觉到身下人口鼻间呼出的热气,是世间最摄人心魄的诱惑。
着迷的靠近,只差一点点,心动神摇的霍斯年俯下了面容——
“疼......”身下的人呢喃的梦语,像是雪地里的冰水,将霍斯年激了个浑身透凉。他不由的看向师南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胸口,向来不择手段谋取所要的霍斯年,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肮脏......
最后,霍斯年退后一些,柔软的唇落在师南的耳侧,这个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及分。
他深深地凝望着师南,“我爱你......”
无论突然散发的善意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这份爱沾染了多少的独占欲,只要看见这个人,沸腾的情感像是岩浆一般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又奇迹般的止住了他的饥渴。
下床时,眸子里波荡的情绪消退,剩下一片暗沉。
霍斯年将被子往下掖了点,露出师南埋住的口鼻,穿好鞋袜,出了房间,蛮奴以及其余异装打扮的人正守在门前。
“白日那大夫医术低劣,居然说阿南的伤治不好,不要再找这种欺名盗世之辈。”霍斯年负着手,口气强硬。
蛮奴暗地叹了口气,“那人已经处理了,底下人还在继续找有名的大夫。”
霍斯年想到师南隐隐透出死气的面庞,几乎压不住心里的躁气,眉宇间郁色更重,道:“还要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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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落在郁京北边的江阴王府,像是魁梧庞大的巨兽,潜伏在浓浓夜色中。
王府不容家仆进入的禁区内,侍卫们神色肃穆,守在江阴王所在的房前,守卫森严,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曾管家担忧地站在床前,看向床上昏迷了好几日的人。
窗户被风吹开了,房间里的烛火跟着跳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司景明睫毛微颤,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