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明醒来的瞬间,时刻注意着的曾管家,见状先是大喜,随后想起了什么,颤着声音走近,“王爷?”

却见司景明神情恍惚,目光无神地落在屋顶上。

曾管家心知他受了刺激,难掩悲伤,垂泪道:“王爷......”

司景明盯了会儿头顶,赤红的双眸渐渐显露出一道身影,他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胡乱扯掉身上的被子,不顾伤势,想要翻身下床,结果力道太大,被一股阻碍力弹了回去。

除了避开箭伤处,被绳子绑了个结结实实的司景明,压根察觉不到异样,只一味的挣脱,腹部包扎好的白布,隐隐透出了红。

曾管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想要按住他,被身后伸出的手拦住。

卫四摇头:“不要过去。”

曾管家停住。

室内渐渐安静,只有司景明挣扎时,衣服与绳子的摩擦声不断响起。他像是察觉不到异样,挣脱了半天,直至力竭,无力的摔落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司景明放弃挣扎,垂下眸子,自言自语:“我明白了。”

“什么?”曾管家楞了一下,以为在和他对话。

“他在骗我。”司景明腹部的白布愈发湿润,他毫无所觉的自说自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故意接近我,想要杀我,我不能上了他的当......”

他像是忘了双双中箭一事,语气凉的透骨:“曾伯,你快去派人杀了他,不......抓活的,我要亲自拷问。”

“到底是我哪里不好,让他不愿与我交好。”

曾管家闻言大怮,“我的王爷啊......”

司景明过去十年,只有在兄长和娘亲的忌日会犯病,轻时反复无常自言自语,重时陷入臆想,生出莫名其妙的无端揣测。

偏生司景明自己不觉得不对,越想越生气,眼中血丝弥漫,厉声道:“快去!”

曾管家看着亲眼守着长大的孩子,每一次犯病,都像是割着他的肉,于是他不顾卫四满脸的不赞同,老泪纵横道:“王爷忘了吗——”

“他死了。”

“......”

这短短的三个字一出,卫四本以为会加重王爷的病情,没成想司景明停下了自言自语,像是听了进去。

雕刻着莲花式样的灯罩透出的光影印在墙上,掩住了烛泪悄然的落下。

司景明突然转头,盯着卫四:“放开我。”

卫四皱了下眉,谨慎的靠近了些。

司景明漠然地看着他接近,一字一顿道:“他的尸体在哪?”

情绪十分冷静。

卫四察觉,立马跪了下去,道:“被人偷走了。”

司景明道:“找回来,我要亲眼见到。”

“是。”

......

接连几日,霍斯年手下的人绑来了好几个名气不弱的大夫,这些老大夫战战兢兢地看了师南的伤势,刀架在脖子上,也只能摇头说没救。

事实上以师南当时的伤势,完全活不过一日,还是蛮奴手中有为霍斯年留下的救命宫廷秘药,吊了他几日性命。

霍斯年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转而让人将大夫们关了起来,威胁他们,一日不讨论出师南的救治方案,只等师南一死,几人全部陪葬。

他挥退其他人,独自守在师南房前,背靠门坐着,像是这样就能平静一些。

他不敢面对师南什么都不知道的眼。

然而今日不比往日,蛮奴在暗处犹豫一会儿,还是走了出来,向冷冷看来的小主子道:“十日已到,该服解药了。”

霍斯年这才想起,师南对他下的毒害未解。

半晌,他从怀里掏出师南留下的解药瓶子,面上流露出一丝苦笑,原来在他眼里,那人的重要性,已经比得上他的命。

霍斯年曾经以为解毒的那一刻,他会欣喜若狂,实际上真到了这时,他的心情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面无表情的揭开瓶塞,霍斯年将药瓶倒扣,倒出的不是预想中的药丸,而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霍斯年眼神一滞,盯着手中的纸条,一时间居然不敢触碰。

蛮奴围观了全程,见状大怒:“早就知道他不安好心,果真欺骗了小主子,没有老实给出解药!”

“小主子还如此费心的救治他,奴现在就去找他讨问真正的解药!”

霍斯年惨淡地笑了笑,“他本来,就从没在意过我。”

一开始就没抱有期待,现在便也不觉得失望。

反倒有着意料之中的平静。

拦住勃然大怒的蛮奴,霍思年珍惜的将药瓶揣入怀中,即使是假的,他也甘之若饴。

至上而下缓慢地卷开纸条,先露出一行飞扬的字迹: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小霍你真的太蠢了]

霍思年毫无波澜,甚至脑中出现了师南得意的笑容,嘴角下意识弯了弯。

再往下卷,又出现了几行字:

[你是不是以为我骗了你,不给你解药?]

[嘻嘻嘻蠢蛋,我把你当兄弟啊,怎会舍得给你下毒]

[你现在是不是高兴的疯了?]

“......”

霍思年嘴角的笑容僵住,目光不可置信地定在那几行字上,他几乎怀疑自己不认识字了,一遍又一遍,几乎被灼伤了眼。

视线每掠过一个字,都觉得喉间好像渗出了血。

他.....原来也在意他么......

纸条轻飘飘从空中落下,打了个转,悄然落在霍斯年的靴子上。

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呢。

他到底在做什么......

霍斯年心口刺痛,踉跄着倒退几步,左手按住胸口,喉咙里发出压抑过后苦痛的悲鸣。

这背后的一切,躺在床上的师南一律不知。

而是侧了侧头,白皙的耳尖动弹了下。

外面......是什么声音?

他浑浑噩噩过了好几日,痛觉被药物阻断,经常性的头晕目眩,死又死不了,躺着又实在无聊,偏生小霍自己不常来陪他,还时不时寻些大夫来吊着他的命,真的太难了。

师南:好想马上去死。

更过分的是......

不等师南细想,霍斯年推门进来,引起了他的注意。

师南高兴了起来,眼角弯弯:“你来了?”

这个时候但凡有人陪他说话,他都很激动。

霍斯年一进来,就看见师南转过头,安慰似的,对他展开了毫无血色的笑容,脆弱又美丽。

明明很痛,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笑呢?

“想陪着你。”霍斯年说。

师南还未继续说,就见霍斯年走到了床前,自然地脱掉鞋子,上了床躺下,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揽着他没有受伤的地方,虚虚地抱着,再也不动。

师南抬眼看霍斯年,才发现他眉宇间的郁色一日比一日浓郁。

是因为他的伤情吗?

师南是真的没想到霍斯年能为他伤神到这一步,别忘了原身对霍斯年做过的事,他有点自得,莫非是他感化了小霍?

然而下一刻,霍斯年另一只手覆上了师南的手。

师南这时候觉得有点奇怪,“小霍,你——”他略微抬头,对上霍斯年执拗的眼,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南,你的伤可能治不好了。”霍斯年说。

师南恍然大悟,难怪霍斯年骤然变得古怪。

他忍不住有些高兴——他终于要死了。

霍斯年紧紧地抓着他,深邃的眼眶有了别的颜色,他缓缓道:“我很害怕,我想多看看你。”

也多看看我吧。

当初看着师南与司景明亲昵的模样,看着师南带着闪亮的笑容,眼中只有那人一个人时,霍斯年就在心里想:为什么不看我呢,我也望着你啊。

眼下,师南的眼里终于只有他一个人。

霍斯年心里有着病态的满足,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懊悔,痛苦,但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最后的时日。

无论生死,阿南只能看着他。

被霍斯年这样死死地看着,师南不但不害怕,还十分感动。

小霍真的太善良了。

于是本来还觉得这样不太好的师南,作为濒死的好友,试探着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还有个最后的愿望,小霍能不能帮我实现,这样我也能死而无憾了。”

在霍斯年眼中,师南面容苍白,用虚弱的声音向他提出了死前最后的愿望。

霍斯年怔怔了半晌,徒然的闭上眼,“好。”

他心里堵的不行,“除了不能见司景明,别的我拼了命也会为你做到。”

师南感动极了,“倒也不必那么拼命。”

他舔了舔唇,浅色的眸子炯炯有神,还带着丝丝的馋意,“呐......你去给我买个仙留楼的红烧猪蹄好不好?”

“他娘的,隔壁那户人家太可恶,老是在饭点做饭,那味道勾人的不行......你还不给我吃荤腥,我嘴里快淡出个鸟了,给我买个猪蹄吧大兄弟,我真的——”

师南说着说着就委屈上了,只觉得万般折磨都比不上这一刻。

“给我啃一口猪蹄吧。”师南痛哭流涕的哀求道。

霍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