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异样后,门外似乎有人影晃动,就连床底的黑暗仿佛都藏了一个人。

师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强作镇定地推开酒杯:“不必了,昨夜未休息好,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不怪他多心,有艾元明的事件在前,骁熙的警示在后,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是不敢再碰了。

“不过一杯酒而已......”宛秋被拒绝,泫然欲泣,“是秋娘不美了吗?”

也不知怎么的,是熟悉的语调,但在师南眼里,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美娇娘,而是地府恶鬼。

这话不好接,他只能道:“当然美。”

宛秋咬唇:“不是为此,那郡王为何拒绝秋娘?”

师南安慰她:“别瞎想,本王不看重这个,你还能比我更美不成?”

宛秋:“......”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几个耳巴子,说些什么玩意?!

最近成天有人赞他美,说他美得不可方物,是世间少有的珍宝,一波又一波的人,直夸得他一只大公猫晕头转向的,哪里不对戳哪里。

本以为视美貌如命的宛秋会生气,没想到她只怔愣了一下,掩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笑得花枝乱颤。

“郡王本就是明珠,宛秋不如。”

师南听了不但不骄傲,反而更害怕了——宛秋是不是中邪了?

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充满了古怪!

但宛秋笑颜如花的模样,让师南找回点熟悉感。

“其实本王不是赶来成亲的,是想告诉你,司景明不会对你——”师南试图中止现在的状况。

“你后悔了?”宛秋说变脸就变脸,突然冷下脸打断他。

师南心里一悸,越看她越可疑,顾不得本王不本王的,“我是说,我会保护你,没人能伤害你。”

宛秋低下了头,露出沉重又美丽的凤冠,师南注意到最显眼的地方,插上了他送的簪子,随着动作垂落的流苏晃动了起来。

“晚了呀。”宛秋说,眼里晃过一点晶莹,转瞬即逝。

不等师南细问,宛秋柔情一笑,“喝了吧,郡王,别挣扎了。”

言语里初次露出了不详的意味。

师南后退两步,勉强维持笑容:“别开玩笑了,这不好笑。”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宛秋敛下了笑意,轻声细语道:“傻王爷,还没看出来?秋娘这是要害你呢。”

话音落下,房间内接连钻出了几个面无表情的人,门外竖立的人影愈发清晰,像是无形的威慑。

师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事已至此,事态很明白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身的死劫,不是江阴王,而是常伴身侧的宛秋!

谁能料到这么个动不动就嘤嘤哭,日常连胭脂盒盖都拧不开的,爱撒娇的柔弱女人,居然潜伏在英郡王身边,意图对他下手!

这也太他娘的迷幻了!

几人也不靠近,站得远远的,隐隐的气势不容忽视,给了师南极大的压力。

师南干笑几声,试图打打感情牌:“秋娘,你凭良心讲,本王对你好不好?什么人派你们来的,本王愿意出两倍,不,五倍的价钱。”

宛秋凄冷一笑,“王爷自是哪都好,可惜秋娘没有良心,时机既然到了,王爷别费心思挣扎了。”

什么时机?杀他的时机吗?

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不等师南再问,宛秋像是很赶时间,一手拎起酒壶,另一只手急急燥燥的,就朝师南抓来。

“这不是毒药,你不会死的,听话点,不然别的人可没有我温柔了。”

师南气都来不及缓一口,就被壶嘴怼上了脸,他鼻尖抽动了一下,别过头,避过不知下了什么的酒液,一把抓住宛秋的手往身后带,试图控住她掌控局势。

他就不信了,好歹是个大男人,还制不住一个弱女子了!

宛秋的地位如此高,只要制住她,就能全身而退。

“吓唬谁呢,你当我会怕——”

“啊!”

结果刚碰上宛秋的胳膊,就被她闪电般的反手拧住,巨大的力道透过接触的地方传来,毫无反抗之力的师南立马怂了:“疼疼疼!我喝,我喝还不行吗!放手!!”

宛秋似乎不是故意的,见他痛的脸都白了,脸色一变,连忙放了手。

见他唇色都发了白,冷漠的外壳骤然被击碎,心疼的直掉眼泪。

“叫你听话呀,别让秋娘心疼了好不好?”

师南:“......”你怎么好意思说这个话?还有你怎么就能变脸变的这么快?

她嚎的比师南的痛呼声还惨,导致他半真半假的呼痛声继续不下去了。

说实在的,他彻底看不懂了,若说宛秋要害他,偏偏货真价实的心疼不是作假。若说宛秋对他无歹意,又偏偏要他喝了这杯酒。

外面突然有人急促地敲响了门。

宛秋擦掉眼泪,眼妆哭的有些花了,她丝毫不在意,带着泪痕对师南说:“没时间了,我自己来吧。”

这是要强来了!

“都说了我自己喝!”

技不如人,一身的毒药在艾元明那里就被搜干净了,只有几颗聊似胜无做来玩的解毒丸子,稍微烈性点的药都解不了。

师南只能端起杯子,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

师南:至少要保留公猫最后的尊严!

宛秋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眉目缓和了些。

药效很快,师南眼前婀娜的人影逐渐晃动,不多时无力地倒了下来,被宛秋接住了。

她动作轻柔的将心爱的人放在了床上,鞋袜褪下,还细心地垫好了枕头,掖紧被角,最后在其额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等我回来。”

直起腰后,红衣缥缈,多情的女儿不见,替代的是眉宇间带着冷意,不知身份来历的女子。

房间内此刻没了人,都在外等候吩咐。

宛秋推门而出,娇媚的面容露出了冷肃的神色。

“散布消息,就说我手上有江阴王要的东西,把他引过来。”

“是。”众人散开。

与冰凉的语气相反,宛秋合上门的动作无比温柔,最后投来的一眼极为深情,像是终于锁住自己的无价之宝。

......

郁京南北城区交接处,一匹赤红色的骏马疾驰而来,路过的人纷纷惊叫着避开,还有胆大的辱骂不停。

“奔丧去的咧,这么急——”

“驾——”

赤马上穿着紫衣的席远充耳不闻,挥着马鞭,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疾驰的黑色马匹。

脑中浮现的是密探刚刚传来的消息——侍御史一家四口,尽数灭门,疑是江阴王动的手。

席远咬紧了牙关,自从江阴王放了狠话,他一直防备着,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活生生的四条性命,就这么消失了。

黑马越来越近,他对准马身,径直撞了上去。

两匹马上的人影俱都翻了下来,毫发无伤的落地。

席远没有拔剑,大步冲上去,攥着那人的衣领怒吼:“你还是人吗?你当真一点人性都没有?”

附近的百姓纷纷避让,不敢触其锋芒。

被抓住的男子一身月白色的衣服,胸前还印着几滴血印。

他双眸赤红,被席远质问,才缓缓抬起头来,哑声道:“我早就不是人了。”

“司景明!”手上的青筋曝出,席远的怒火在胸中翻涌,轻佻惯了的面庞燃起火来,格外可怖,他同样哑着嗓子,低声道:“一家四口,被尽数灭了门,连六岁的小孩都不放过。”

嗓音里是极为深切的沉痛,“去年在宫里见到,他还叫我席哥哥,那么长的人生没走......”

说到最后,几乎有些哽咽。

寒芒湛湛的刀锋从他的手指划过,席远飞快后撤,沉着脸看着司景明手上一尺长的小刃。

一刀未中,司景明似乎有些遗憾。

席远咬牙切齿道:“果然,你一点悔恨也没有,借着宛秋姑娘的名头,试图接近掌控英郡王,我和你唱反调,你就要杀鸡儆猴,灭人满门!”

“死在你手上的无辜人命何其多,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证据,亲手解决了你。”

司景明都要转身走了,他迫切的要去一个地方,一刻也不能停。乍一从席远嘴里听见英郡王这个名字,让他本能地停了下来,转头确认道:“英郡王?”

两人没打起来,有不怕死的百姓靠近了些,想要瞧热闹。

席远忌惮地看了眼司景明手中的利刃。

司景明今日的状态有些古怪,担心会伤及无辜,席远没有再靠近。

“何必装傻,我岂会不知,你一开始就冲着英郡王去的。”席远冷笑道。

“不,”司景明纠正他,“开始不是,现在是了。”

席远听不懂他何意,只当他是承认了,便怒声指责:“最初我还不信,为了以防万一,我才守在莳香馆,时时看着英郡王,怕他受你撺掇,或者是被你逼迫——”

然后闭了闭眼,说完了最后的话:“谋逆篡位,做傀儡皇帝。”

“结果就因我的阻拦,你恼羞成怒,杀了时常参你奏折的官员一家。”

“这种行径,你怎么做得出来?”

司景明没听几句,就没了耐心,自言自语道:“对,英郡王,我要见阿南......”

他浑然不觉语义的混乱,略过席远,就要上马。

席远见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心生古怪,诡异的感觉甚至压过了膨胀的怒火,他略微靠近了些,仔细看着司景明通红的眼,古怪感愈发强烈。

“司景明?”

司景明不搭理他。

“江阴王?”

发病的司景明思维格外专注,眼中只有一件事,被耳畔不停的苍蝇扰乱了思绪,眼神一厉,手中的利刃朝席远投射而出。

“滚。”

席远皱着眉闪开,又扑上去,“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四条人命不能白死!”

司景明被他拦着,愈发不耐,迅速与他交战了起来。

两人俱是武功高深之辈,一时半会决战不出胜负。

见司景明越发狂躁,招招致命,像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办,一颗也不能停。

席远心里一动,试探着说:“你告诉我那孩子怎么死的,我就放你走。”

司景明久奈他不得,直接了当道:“我不杀孩子。”

席远愣在当场。

“不可能。”他道,“除了你做的出,还有谁?”

司景明没理他,趁此机会上了马,朝莳香馆的方向急行而去。

席远呆立片刻,凤眸凝重,最后也翻身上了马,跟在司景明背后。

与此同时,莳香馆内。

宛秋一行人离开不久,躺在床上的师南缓缓睁开了眼,瞳孔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集中。

意识回归后,他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掀开被子下了床。

刚落地时还站不太稳,是药效的后劲。

宛秋没有骗他,酒里下的药只是普通的迷药。在她试图强喂他的时候,壶嘴经过鼻尖,有了毒师庄河的记忆,师南轻易地分辨出酒里的东西。

这种迷药能使人昏迷四个时辰左右。

趁宛秋不备,他痛呼之余,预先服下了解药,只是见效慢了些。

还好效果来的及时。

他迅速穿好鞋袜,趴在门上,悄悄开了一点门,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楼上一切如常,没有人把守。

师南快速跑了出去,刚下一层楼,还未从楼梯口钻出,就看见几个奇怪的男子,搂着姑娘从前面路过。

这几个男子看似是客人,面上却一点表情也无,搂着姑娘的手规规矩矩,好像搂着的只是块木头,这样独特的死士般的气质——

与听令于秋娘的手下一模一样。

师南谨慎地藏了回去,趴在楼梯口往底下看去。

这样细细一看,才惊恐地发现,除了行首所在的楼层没有,这样的人几乎无处不在,每个角落都有。

出路全被堵住了!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明显,所在的地方又不是很隐蔽,离得最近的一个死士发现异常,抬眼看了过来。

看清他的瞬间,猛地站了起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有了波动。

糟了,被发现了!

那人指着师南的方向,对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朝他这边走来。

师南往后缩了下,拔腿就往上冲。

这层楼的房间约莫有十三四间,他看了一圈,随便找个最里面的房间钻了进去,能躲一时是一时!

很快,这层楼就响起了脚步声,听声音大概有两三人,从最外面的房间一一搜起。

师南躲在柜子后面,紧张地手心直冒冷汗,心想这样不行,早晚会被发现。

再不想个法子,这次历练就真的失败了!

搜索的声音不停,在他绞尽脑汁想办法的同时,已经过了两三间。

师南怎么想都是个死局,无措的扫过室内,还有什么地方能躲过搜查?

白色的女子纱裙,莲步鞋,梳妆台,衣柜,屏风后的隔间......

都不是能躲人的地方。

“......”

片刻,视线缓缓挪回来,定在仅有的这些物件上......

师南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南啊,忍住!

有的东西尝试了一次!就停不下来了!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