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离艾府不远的一个民居处,猫猫祟祟探出个头。

师南有惊无险摆脱了追杀,在外藏了大半夜,快天亮时候又转了回来,查探艾府的情况。

天刚蒙蒙亮,就有仆人走出来,哀戚地挂上了白灯笼。

意味着府内有人死了。

饿得头晕眼花的师南,终于等到了这一幕,谈不上多高兴,毕竟杀人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只是松了口气。

艾元明一死,就没人知道他的秘密。

想到这处民居的主人也快起来了,师南几步蹬上了墙,正欲跳下去,却发现裙角被压在了底下,十分影响发挥。

师南低头理了理,大喇喇地抓起裙角,提在手上,露出下面的红裤子。

抬眼一看,对上了一个憨厚朴实的小伙儿。

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小伙:“......”

师南:“......”

师南心情不好,见状就瞪他,“看什么看,没见过姑娘翻墙?”

小伙儿没说话,只是黝黑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堂堂公猫:“......”嗐,糟心玩意儿。

他无话可说,跳下墙直接走了。

一刻钟后。

师南站在街头刚开炉的包子铺前,望着香气腾腾皮薄馅厚的包子,肚子咕噜噜地叫。

身上的银子,又被杀千刀的艾府的人搜光了。

王府回不去,昨儿又忘了厚颜找景明借点钱,天下之大,竟无师大人的容身之处。

视线无意扫过旁边的粥铺,师南灵光一闪,突然觉得这个处境有点眼熟啊。

上回这么贫穷的时候,还是霍斯年发高烧,他去宝丰钱庄凭借口信,取了十两银子,把霍斯年给救了回来。

说来.......他死后霍斯年去哪儿了,似乎没了音信。

不过当初那钱庄的人,也没说口信只能用一次......

当初他也算拼了命救了那人好几回,捞点小钱回来也不为过。

师南这么想的,腿已经自发的动了,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美食,捂着肚子,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宝丰钱庄门口的金狮子依旧敦实的很,口中硕大的夜明珠,似乎比上回看到时更大了。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愈发熟练。

师南理了理一点装饰也无的素发,进了钱庄,上回接待过他的那个伙计,笑盈盈的又迎了上来。

只是显然,伙计认不出换了壳子的他。

“这位娘子,有什么需要?”伙计笑道。

师南矜持地看他,下巴微抬,“我有口信要兑。”

伙计眼皮一跳,态度依旧很恭敬,“客人请随我走。”

等将美艳的小娘子送进了待客室后,伙计急匆匆跑出来,悄声吩咐了好几个腿脚快的人,分别往几个地方传递消息。

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动。

“这回对了!是姑娘!”

外面忙成一团时,师南正在待客室里与接待的老头对话。

“可还能用?”师南一字一句的念完了口信,对一脸慈祥的老头问道。

老头笑眯了眼,“自然能用,您的口信是我们钱庄最尊贵的客人留下的,只要他还在一日,就绝不会失效。”

师南松了口气,“好,我要取一百两银子。”

老头颔首,“贵客请稍等,老朽这就去取来。”

话毕,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桌上的纸,挂好了墨汁尚新鲜的毛笔,理平袖子的皱痕,缓缓起了身......

见师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隐有催促,老头慢吞吞道:“哎,上了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不灵敏了。”

“......不急,您慢点。”他都这么说了,师南能说什么,只能面无表情地看老头一步一挪,以堪比乌龟的速度挪了出去。

他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一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

两盏茶......

三盏茶......

师南奄奄一息地趴在桌子上,心想上回也没这么慢,宝丰钱庄莫非连一百两银子都掏不出来了么?

早知道就要十两银子了。

就在他恹恹地思考着,要不要出去找人说说时,身后紧闭的房门,终于有了动静。

可他连回头的力气都没了。

师南:呜,好想吃烤猪蹄。

房门被推开,门外的人却迟迟不入,站在门口望向里面的女子背影,既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一切只是幻影。

终于,那人缓步走到师南背后,袖手站在背后。

半晌。

从袖口探出只手来,迟疑地落在半空中,想要落在他的头上。

那双风流的凤眸,此刻只有眷恋。

“音儿。”他低低道,像是生怕碰碎了眼前的人。

师南正埋着头数鸡腿子,烤猪蹄,卤鸭子,背后却突然有人叫他,还当是饿出了幻觉。

直到那人又叫了声,才下意识回过头去。

看清背后人的面容后,瞳孔微缩。

“......席远?”

双目对视的刹那,席远也看清了眼前女子的脸。

那日莳香馆天降美人的记忆忽的涌上心来,他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道:“是你——”

太过突然,心绪起伏不定。

他居然早就遇见了音儿,还错手让给了司景明!

念及此事,席远心底闪过一丝阴霾,音儿......和司景明认识?

师南也万万没想到,“你怎么会在这?”

这话只是用来拖延时间的,他心知肚明,毕竟......从一开始,口信就是席远给以前的他的。

师南穿过一个可怜的小乞儿,食不果腹,靠捡别人不要的垃圾,勉强活下来。

小乞儿叫音儿,虽然是个见惯苦痛的孤儿,却有颗善良的心。

师南穿过去时,音儿刚刚救了受刀伤的席远,即使被后面来的师南掌控了身体的控制权,体内强烈的执念,依旧让师南受了很大的苦。

过去的记忆随着穿越,埋没在脑海的深处,再翻出来,有种恍然如昨日的唏嘘感。

有这样感触的,显然不止是师南。

席远不止脑补了什么,表情从一开始的期待、震惊,到最后变得小心翼翼。

他停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了下来,轻柔地摸了下师南的头,轻声道:“音儿,你受苦了。”

高了,瘦了。

变漂亮了。

还沦落到烟花之地,维持生计,不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吃了多少苦头。

席远潋滟的眸子满是沉痛,不敢询问他的过往,只有故作轻松地笑道:“还好我总算找到你了,哥现在可不是打地盘的乞儿王,有了豪华的宅子,能养的起你。”

“以前你不总也说,嫁给我当媳妇么?”话里似是开了个玩笑,手指头却曲了曲,心里无端的不定。

他说了这么多话,音儿怎的一句也没说。

师南腹诽,明明是你整天不着调挂嘴边,心里却想起昨夜死在他手上的艾元明,澄净的瞳孔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席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一声,成功让席远怔住。

他想过千百种答案,却也没想过这一种。

在战场上雷厉风行的席大将军,孔国唯一与江阴王匹敌的护国大将军,此刻忐忑极了。

无语伦次地说:“音儿......是不是怪我了。”

曾经以为淡了颜色的记忆,通通变得鲜亮了起来。

“我没有忘,你的好哥、哥都记得。”

席远边说边轻松地笑,只有偶尔的结巴,能看出他不显于色的紧张,“当初我被人暗算中了一刀,伤及肺腑,是你救了我,日日夜夜照顾我。”

“我们没有住的地方,睡在破庙里,那里的人嫌我晦气,要扔我出去,是你扑在我身上,每一拳、每一掌,打在你身上,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穿着华丽锦服的花花公子,此刻低着头,望着一脸陌生的女子,只想紧紧的将她拥在怀里。

“后来是我不对,抛下你走了。”回忆起越多的细节,愧疚越发浓郁。

当初正值两国交战的关键时刻,他受了重伤潜伏在西武,伤势一好,立马冒着生死风险回了边关。

因为归途太危险,他没敢带上音儿

席远声音愈发温柔,快侵出水的柔情,出现在这张惯会轻佻的面容上,“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过去的种种,我都会补偿给你。”

“音儿,别气了,好吗?”

没有人知道,击败西武国的那年,他第一件事情不是进朝觐见,而是亲自奔赴西武国,走遍有她痕迹的地方。

满怀希望,以为可以找到她,接她回孔国。

结果却听闻了她的死讯。

有人亲眼看见,她受人强迫入了青楼,最后自己想不开,被逼落了河,没有找见尸体。

纵使将害她如此的人千刀万剐,也换不来音儿的一笑。

好在,音儿回来了。

师南默默看着眼前笑着的男子,有些怜惜。

似乎能看见他轻浮的外表下,痛悔不堪的内心。

音儿怎么会怪他呢?

走近一步,抬手抚平他自己都没察觉,眉心处皱起的折痕。

师南长长的睫毛眨动,“她不怪你。”

席远茫然抬头。

“别难过了,”师南说:“音儿是个善良的姑娘,能遇见你,同你相依为命,她又怎么会怪你呢?”

音儿的死劫,他确实是替她度过了。

可惜,战争岁月的贫困女子,尤其是相貌姣好的,总是活的很艰难,在他走后,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也曾去打听过,可惜已然香消玉殒。

但是他不能承认,他信不过席远。

更何况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再提。

“我在青楼与音儿相识,她告诉我了这个口信,她说,认识你很高兴,谢谢你的陪伴,她不后悔救了你。”师南道。

席远沉默了很久,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在消化他说的东西,一直看着他,眸光明灭。

宝丰钱庄的待客室,就这样静静地留给了两人,无人进来催促。

半晌,席远似乎想通了,叹息道:“谢谢你特意告诉我,也谢你用音儿的名字,好好活了下来。”

师南道:“不必如此。”

席远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情绪。

他从腰间掏出不离身的玉骨扇,刷地展开,眨眼间,又是那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姑娘既然来到此地,想必是遇到了困难。”席远勾起笑,眼中忽闪而逝了某种东西,“你既是音儿的知交,我便也把你当妹妹看待,音儿对我有救命之恩,之后不如由我来照顾你,算是全了我对音儿的愧疚。”

师南如今本就无处可去,听了略微心动,又有些犹豫。

席远确实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目前看来,与英郡王的死似乎也无关系。

更重要的是——他喜欢女子。

虽然说起来有些丢人,但师南着实对这个身体的拈花惹草,有了心理阴影。

更何况,当初因着音儿强大的执念,他几次三番替重伤的席远挨了拳头,好几次差点死了过去,正因为如此,他对席远帮助他,一点儿心结也没有。

师南:他可是席远的救命恩人呢。

那消失许久的老头,也适时出现在门口,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恭喜两人:“好事一桩,好事一桩啊。”

“姑娘别担心,有席公子的照应,以后就有依靠了。”

于是师南含蓄地笑了笑,“那就,麻烦席公子照应了。”

席远眸里含笑,“请。”

然后与新认的妹妹,一同出了宝丰钱庄。

两人偶尔的对话中,会有美眸对凤眼的交流,其间俱是礼貌而克制的友善,也让师南更放心了。

到了外面,席远扶着音儿上了轿子,望着此时莲步轻移,偶尔回眸无比娇羞的美人。

咽下了想问音儿与司景明什么关系的话。

还不是时候。

与此同时,脑中却闪过,昨日她凌空跃来,惊鸿一睹的狡黠。

席远笑容不变,跟着上了轿子。

——音儿,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识得你。

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席远:我当你是个妹妹。

师南:甚好。

后来——

席远:其实是情妹妹。

师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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