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行,”司景明深吸一口气,再次捏了捏眉心,强忍道:“兄长与他什么关系?”

按捏的动作一顿,他脑中莫名闪过一个片段,忽然伸手抓住师南的手腕,目光深冷。

“难道,你就是李斯年那个房中人?”司景明看着眼前人的乌发红唇白肤,感到极度的荒谬,又有仿佛宿命般的不安。

李斯年,李斯年。

他脑中嗡嗡作响,不明白怎么他放在心上的两个人,都和李斯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是你想的那样。”师南心知他误会了,有种长辈的威严崩碎的尴尬感,连连摆手:“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他掩护我进宫寻你,我可一点亏也没吃。”

司景明闻言,稍微平静了点,冷静表示:“我可以直接带你出宫,不要和他再有牵扯。”

师南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浓淡适宜的眉头微蹙,“你......不是花钱买的官职么,能进宫都不错了,哪能随便带人出去?”

此次进宫,他不但勾搭上了叛逃的李家人,改头换面入宫,还夜谈皇宫秘地,任何一件事情一旦被揭发——他倒是好脱身,无牵无挂,司景明可就不行了。

这些糟心事在心里转了一圈,就听司景明说:“兄长不必担心,我有我的门路,一切交给我就好。”

语气非常有底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比大将军更威风。

师南很给面子的没说出心里话,但看司景明脸色难看,没坚持一会儿,就软了心肠,“别说任性话。”

雏鸟好不容易找到亲人,一时半会儿分不开是正常的。

他苦思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司景明,“这样,我立马回去,要他以和你相谈甚欢,借由赠送的名义,把我送给你怎么样?合情合理,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你在宫里捐了什么官来着?”越说越觉得可行,师南兴致勃勃问道。

然后就见方才还威风凛凛,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的人,突然沉默了下,眼睛看向别处,“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跟我走就是。”

师南顿时疑惑了起来,但见司景明一副不欲多说,可疑的不敢正视他,猜测可能这个官职不方便说出口......

据他所知,宫里有很多司职不太好听的官。

比如说牛人,其实是养牛的官,还有凌人,是负责采集和储存冰块的,再比方说还有个鸡人......

咳咳,是养鸡和报时的官。

虽然不太能想象这些东西,和清风明月的景明挂钩......师南偷偷瞟了司景明一眼,善解人意的没有追问,兀自拍板:“算了,差点忘了宫门也未放开,你也出不了宫。你就在宫里安心等着,等宫门大开,李斯年带我出宫,你一同就是了。”

“我人就在这呢,还能往哪跑不成。”

司景明面沉似水,嘴唇张合几下,没有吭声,只是从他微抿的唇,能看出心里的不愉快。

很多事情细说,一说就露了端倪。

师南又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司景明最终也没犟过他。

......

这夜,师南偷偷潜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李斯年还未回房,让师南放心的躺回了床上。

谁能想到,崽儿和狗崽子竟然是同一个人,师南美滋滋地闭了眼,只觉得上天都在宠爱他,心愿既已了,就等着出宫,从此过上养崽儿的幸福生活。

师南幸福的头顶冒泡,被子一拉,盖住总是忍不住上勾的嘴角。

次日,天大亮。

师南磨磨蹭蹭起了床,昨夜回来本就晚了,没睡几个时辰,精神有些萎靡。

就这样,李斯年依旧敏感察觉到他的好心情,翻阅手上的书卷,“发生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李斯年今日的心情显然也不错,穿着身赭色袍子,腰间绑着一根连勾雷纹腰带,眉高目阔,更显英俊。

作为李斯年名义上最宠爱的小情人,师南自然无需禀报,径直入了书房,长话短说:“什么时候能出宫?”

李斯年眯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师南听他这样说,又见李斯年望来的打量目光,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心里咯噔一下,极为自然道:“大将军满皇宫的搜捕我,我为什么不能急?”

李斯年像只是随便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快了。”

他道:“这几天我四处拜访,听孔国的官员们讲,最多再过两天,还抓不到你,就会松开禁令。”

“这么多人呢,一关就是数天。都说江阴王蛮横不讲道理,我倒觉得大将军不逞多让。”师南抱怨。

李斯年听见江阴王这个名字,眼神阴冷了一瞬,等师南看去时,又恢复了自然,“上位者没有真正好脾性的人,不要被外貌欺骗。”

师南下意识接嘴,“包括你吗?”

话音一落,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李斯年也没想到师南会这样说,笑意隐去了几分,书卷放在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李斯年起身走过来,背光而立,看着不知说什么好的师南。

这段时日其实他们相处的氛围比较奇异,师南“刺客”的身份,成了李斯年手上的把柄,李斯年当日帮着师南制造了假身份,在别人眼中,也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有着互相牵制的关系。

李斯年靠的很近,低头,能看见师南抬眼看他,小刷子似的眼睫往上掀开,下面那双眸子,好似天真的不沾染凡俗尘埃。

除了瞳色不同,这个眼神,当真还与已死去的那人有几分相似。

师南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下意识舔了舔红润的唇瓣,这般细微的动作,使得李斯年眼神微沉,“当然也包括我。”

外面的阳光金灿灿的,洒进来正好照在师南的眼上,从他的方向只看得见李斯年头上罩着的淡淡金光,看不清下面的表情。

师南只得干笑一声,“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但你不同,你带来了阿南的嘱咐,我自然对你不同。”李斯年忽的笑了,侧过身去,正面露在光线下,让师南得已看清他的表情,是代表友善的笑意,“好了,之前拜访过的一位大人,今日相邀,你陪我去一趟。”

师南心里松了口气,“行。”

自从李斯年拒绝了对他有念头的人后,偶尔也会待他出去应酬,也不是所有人都好南风,也有单纯对他好奇的人,想要见见所谓的比江阴王更俊美的人。

师南率先出去准备东西去了,也就错过了李斯年盯着他,骤然暗沉下来的眼神。

李斯年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了死去的阿南。

怎么可以相似呢,怎么可以留下这么个人,时时提醒他——是他亲手杀了心爱的人。

李斯年捂着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里又在隐隐作痛,每当看见这个人,他就无时无刻的,都在遭受痛彻心扉的折磨。

若说别的人,遇见相似的人,可能会当做替身安抚自己,可李斯年不会。他的爱是病态的,也是偏执的,绝不容许任何人相似的存在,反而玷污了那个人。

哪里有灵魂呢,死去就意味着结束。

世间既然已经没有这个人了,阿南也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

真痛啊。

......

李斯年与重新带上帷幕的师南二人,又一次拜访了前些天见过的,相貌儒雅的大臣。

此人名为周正,官职为光禄大夫,在朝中地位甚高,下巴留着整齐的胡须,约莫四十余岁,一言一行有儒生风度,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作为对西武国主和的一派,周正对李斯年的态度还算不错,只是第一回见时还十分客气,也不知这几日李斯年做了什么,再次见到他们,周正笑容和善,显然与李斯年关系拉近不少。

“这么早,来,这是刚出的朝阳毛尖,我还没来得及喝。”周正邀请二人入座。

李斯年态度亲近又不显谄媚,大大方方坐下,“劳烦大人了。”

他自己坐在周正下座不说,还拉着让师南也坐。

师南被他弄的一懵,见李斯年神色不变,周正更是丝毫不介意,看他的眼神也是和熙的。

此间主人都不在意,师南顿了下,跟着坐下了。

下人们陆续上了茶,随后关了门退下。

周正揭开茶盖,吹了吹上面的茶沫,不顾滚烫喝了口,闭眼沉浸了会儿,睁眼赞道:“滋味浓醇,回甘生津,不愧是名茶之都才能产出的茶。”

他看向李斯年,“斯年何不试试?”

师南在旁边腹诽,连名都叫上了,李斯年也不知送了什么,拉拢人的手段真是非比寻常。

李斯年便也品了品,动作自然流畅,已然有未来一国之君的气度,笑道:“茶感浓郁,西武是找不到这种品质的茶,今日是借了大人的光。”

周正哈哈大笑,“过于谦逊了。”

笑了一阵,视线转向了不作声的师南,目中没有任何轻视或是觊觎的意味,十分平和,“这位公子,不喜欢喝茶?”

未等师南说话,周正好脾气的就要叫来下人,给他换上白水。

师南连忙阻止,“不必,挺喜欢的。”

说着他也揭开了茶盖,看着汤色明亮清澈的浓茶,微微苦了脸。

氲在热汽里的精致五官,显出更胜凡人的美貌,师南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杯边沿处留下个小小的唇痕,微苦的味道在口中久久不去。

在场的人,都清晰地看见他吞咽了茶水。

师南忍住了扔掉的冲动时,忽的觉得上方有道粘腻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结果抬眸看去,却只有周正清正温和的眼神,见他看来,还朝他笑了笑。

师南按捺下心里的异样,放下茶杯,继续做自己的吉祥物。

这时,一直戴着完美笑容的李斯年,突然动作一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抱歉,我离开片刻,马上回来。”

一般这样说,都是解决内急去了。

周正端着茶杯不放,“去吧。”

李斯年起身往外走,师南见状也想起来,被他摁住了肩,“在这等我。”

师南不动声色地拍掉他的手,眼神示意他搞快点。

李斯年垂首,朝他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就出去了。

反手关了门,留下师南和周正尴尬对坐。

师南每次同李斯年出来,都是在外间等他,偶尔进来走上一圈,少有这样与主人面面相觑的经历。

然而尴尬的只有他,周正作为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同他聊起了民生百态,西武与孔国的地貌政事等的不同。

师南哪对这些感兴趣,百无聊赖地敷衍着,心想李斯年那狗比怎么还不回来。

一盏茶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师南昨晚没睡好,听了周正的催眠曲,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挂了颗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

这本是个正常的动作,哪知周正微微流露出喜色,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炙热了些,“小友困了?”

师南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客气道:“还好,不是很困。”

话音未落,又跟着打了个哈欠。

师南:“......”

“里面有内室,小友如果困了,可以进去休息。”周正像是认定了他嘴硬,神色不再掩饰,清正儒雅的面容,突然展示出隐晦的暗示。

这样的气质,露出这种表情,违和极了。

师南就算再迟钝,这回也反应过来了,“茶里给我下了药?”

他冷了脸色,“李斯年居然敢卖我。”

周正被他逗笑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没想到西武那样的野蛮国家,也能长出你这样的妙人。”周正难掩轻视,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从五官眉眼,到窄细的腰肢,还有修长的腿,目光几乎能烫出欲望的火花,“不过是个男宠而已,私下送来即可,要不是李斯年说你有身功夫,非要做个局才稳妥,本官也不至于陪你浪费这么多时间。”

“老子是你爷爷。”师南被他看得不爽,摔了茶盏,呸了他一脸,“谁长得像男宠,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就算了,一把年纪还惦记着那档子事,老不知羞的淫贼。”

周正哪里被人指着鼻子骂过,气得五官扭曲,“放肆!”

他到底是个文官,学不来市井里骂人的话,想着师南中了药,就直接欺身过来,准备先动手扇他一巴掌,看他受到羞辱,还敢不敢嚣张。

结果刚一靠近,就被突然发动的师南一脚踹翻,连着撞碎了好几把椅子。

周正仰躺在上好的木头残肢里,扶着腰,惊愕地指他:“你,你没有中毒?”

如今的师南,早就成长了起来,拥有改头换面的技能,不弱的身手,还有一手毒术......就是龙潭虎穴的皇宫,非要闯上一闯,也不是不行。

师南庆幸未曾给李斯年说过司景明,掸了掸腿上的木屑,神色冷冷。

李斯年既然要如此逼他,就看谁才是胜者。

师南缓缓起身,一脚直接踏在唯一完好的茶几上,手肘搭在膝盖上,一副散漫样子,挑高的眉头给这副无害的脸,染上了匪气。

漂亮又桀骜。

他睨着不停往后退的周正,轻蔑地笑了,“玩爷剩下的,也不怕臊得慌。”

然后朝愈发惊恐的周正,一步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师南:狗比李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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