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铜城的温度依旧低寒。清晨的冷风夹杂着浓重的潮气拂面而来，刮得蔡栖巫脸颊生疼，奈何他提着满满当当的行李腾不出手拉围巾，只得快步进了面前的公寓楼。
公寓楼有些年头了，老旧的电梯吱吱嘎嘎响，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罢工。出了电梯，四楼走廊地面坑坑洼洼，墙面蒙了厚厚一层陈年灰垢，脏得根本分辨不出原本材质。
蔡栖巫却很满意。听说这栋楼有暖气，比起他先前住的地方算得上天堂了。
找到404号，他放下行李摘掉手套，皱皱眉，捻着指尖叹了口气，从背包外袋里掏出护手霜，仔仔细细地涂了遍手。
隔壁屋子出来倒垃圾的小姑娘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捂着嘴笑。
现在的男孩子比女生还精致呢。
她笑了没两声，见蔡栖巫循声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他目光，又是一呆。
这个小哥哥好看的过分了，面容清秀干净，眼眸明澈清亮，微挑着眉这么看着她的模样……妈妈我好像恋爱了！
小姑娘结结巴巴地同蔡栖巫打招呼：“你好，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吧？我住403，我叫曹苏苏，叫我苏苏就好。要加个微信吗，我拉你进小区群？停水停电群里会通知。你不想加也行，他们也会在楼道里贴通知。我就问问，绝不是想趁机要你微信……天我在说什么……”
小姑娘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自己窘迫地说不下去了，懊恼地红了脸。
蔡栖巫失笑。
“谢谢你苏苏。”蔡栖巫的声音如同他长相般清澈干净，“我叫蔡栖巫。我不用微信。”
“这样啊……”
这年头还有人不用微信的？明显是托词嘛。苏苏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拿不准要不要继续跟蔡栖巫搭话，局促地抠着手里的垃圾袋。
“那个。”蔡栖巫轻咳了下，温声提醒道：“你的垃圾袋破了，在流汤汁。”
嗯？
苏苏低头，惊恐地发现她的垃圾袋被自己抠出了洞，昨晚吃的麻辣烫汤水正滴滴答答往自己裤子上淌，好好一条白牛仔裤愣是染成了花的。
苏苏：……
苏苏只觉丢脸丢到太平洋了，哪还顾得上继续搭话，拔腿便跑了个没影。
蔡栖巫摇头笑笑，也没把这个冒失的小姑娘放在心上，掏钥匙开门。
他一只脚刚进新家，电话便开始疯狂震铃。
蔡栖巫瞥一眼手机屏幕，看到来电显示是“王小三”，极有先见之明地将手机离了耳朵五厘米远才按下接听键。
“到了没？急死我了！你能注册个微信吗！回回找你都得打电话，话费不要钱啊！你还不接！我都吓得要报警了！”王小三果然开启了咆哮模式，喊声震耳欲聋。
“刚到。之前没手接。”蔡栖巫一改外人前的礼貌，慢悠悠回话的嗓音慵懒又欠揍。
他坐了一整晚硬座浑身发僵，拿脚后跟踢上门，松了松肩膀，打量一眼新居所，没瞧见电脑，不由嫌弃道：“设备呢？你不会指望我自己买吧？”
“能不给你准备么，知道你买不起。”王小三约莫手头有活儿，说话断断续续，“在卧室床边，省得你打游戏打疯了两步路都不肯挪直接睡客厅。直播软件给你装了，开机就能播。花销也给你列了，有钱再还我。”
蔡栖巫故作震惊：“什么，还要还钱？我以为我们是好兄弟。”
“我上辈子得毁了地球吧才会有你这种好兄弟。”王小三噎了三秒。“爷爷，我叫你爷爷成么！不还也行，变声器调好了你记得开，万一露馅搞没我工作，咱俩一块儿睡大街喝西北风。”
蔡栖巫愉悦勾唇：“不至于。三娃放心，真丢了工作，爷爷指定给你占个不漏风的天桥洞。”
“……你就贫吧！”王小三气呼呼地掐断了电话。
蔡栖巫哈哈大笑，随手搁下手机，直奔卧室。
卧室不大，单人木床边摆着张缺了个桌角的旧书桌，桌上的电脑和直播配件都是二手，配置却是高配，也不晓得王小三从哪淘来的宝。
电脑键盘底下压着张纸，记着租房和买设备的花销，王小三抹了零头，总和那里只记了两万。
蔡栖巫嘴上说不还钱，不代表他真不打算还，将纸仔细折好收进抽屉。
王小三是云朵直播的商务经理，他落难后唯一主动帮助他的朋友，为签下他这被电竞圈变相封杀的麻烦人物，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上级，担了天大的风险，他再没心没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蔡栖巫在电脑前落座，视线扫过右手。手背上的伤快长好了，新生的嫩肉泛红，并起手来，像有一只展翅的粉色大雁从小指连到食指，还挺酷炫。
他扫眼便罢，赶紧开机。
哪有功夫感叹，他不仅要帮乖孙孙赚钱，还背着一身债呢。
电脑开机后，蔡栖巫盯着桌面上的白泽图标晃了晃神，操作鼠标双击的动作却坚定无比。
游戏启动，蔡栖巫瞳仁里倒映出屏幕界面上的点点幽蓝色，眼底所有的漫不经心转瞬被专注取代。
一百三十三天过去，他终于回到《逐鹿》了。
《逐鹿》是款火爆十年的网络游戏，也是蔡栖巫作为职业选手曾为之奋战了五年的战场。
与一般游戏不同，《逐鹿》没有等级设定，健全的世界观和多样化玩法给了玩家极大的自由度。各玩法间关联度不大，譬如热爱竞技的玩家完全可以不在意副本玩法无需苦苦攒装备，竞技场中不可携带原有角色装备，全靠场内购买或赛前准备时间自行系统配置。
在所有的电竞游戏中，《逐鹿》的赛事直播向来是最吸引眼球的，皆因花样繁多百看不腻。
《逐鹿》竞技模式囊括了纯对战和推塔两大类，其中纯对战模式又有团战、单人战、百人混战等等。
各个战队和选手的侧重点皆有不同，蔡栖巫在WTF战队的五年职业赛生涯中基本打刺客位，一手“魃”玩得精妙绝伦，推塔模式carry全场团战模式无限收割。至于单人solo？抱歉，联盟建立至今五年间，还没有选手用任何职业任何装配单挑赢过他的魃。猖狂到逐鹿官方五年连削魃、魃玩家怨声载道，他的单人solo冠军宝座却从未动摇过。
再辉煌也是过去了，现在的蔡栖巫只能对着角色选择界面发呆，鼠标无意识地点来点去。
待回过神来，屏幕上短手短脚的骑鹿小萝莉正站在出生点光团中费劲地拿竹萧挠后背痒痒。
这是“西海鹿女”的待机动画。
西海鹿女，逐鹿玩家口中的“最萌输出位大腿挂件”，可选天赋全职业最少，仅两条，治疗或团队辅助。如果逐鹿需要升级打怪，初始伤害极低的小鹿女恐怕升一级就得一个小时。
就她吧。蔡栖巫想。也不纠结，麻溜地直飞主城竞技场。
赚钱刻不容缓，他顺手挂上直播间，先开一局1V1人机推塔找手感。
缺少攻击技能也不是不能打，配好装备普攻一样有伤害。
一百三十三天的隔阂在他操作角色放出第一个技能的瞬间化归虚无。
蔡栖巫手指修长，左手快速敲击的动作犹如在键盘上起舞，屏幕里的小萝莉随之轻盈走位规避伤害，非指向性技能精准地从小兵缝隙中探出去控住电脑对手，还蹭了小半管血。
【妖精放了我爷爷：神操作！主播牛批，给你打CALL！粉了粉了！】
蔡栖巫正要追着电脑对手继续试伤害，全屏游戏顶端冷不丁弹出一行白色大字。
瞥一眼直播间浮动条，观看人数1。
蔡栖巫无奈开麦：“乖孙孙，有必要这么浮夸么？”
【嗨，这不是看你开播怕你寂寞捧捧场嘛。】
【等等你果然没开变声器！赶紧开！掉马怎么办！！】
蔡栖巫：……
说得跟直播间有其他人似的。
蔡栖巫暂停游戏，在桌面上找到变声器软件点开。
他打职业时基本不露脸，但应合作商要求搞过战队直播，声音出镜过，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真被认出来……那几十万喷子估计能把云朵直播的股票骂跌停吧？
【搞好没？吱一声我听听。】
蔡栖巫：“喵。”
【哈哈喵的真动听~不愧是花了大价钱的软件，质量真不错，我都听石更了。】
*妖精放了我爷爷为主播菜菜子投下了1枚深水鱼雷。*
【这是孝敬爷爷的，开张大吉口牙~我去搬砖啦~】
“谢了，跪安吧。”
眼瞅直播间观看人数变成零蛋，蔡栖巫切回游戏界面，虽然觉得王小三口花花的十分奇怪，也没心思计较，利落地推掉转生石结束了这场人机。
蔡栖巫食指轻轻扣打鼠标。
他自己不大看直播，却并非不懂观众的兴趣点。热衷逐鹿直播的网友不会喜欢人机或低端局的，来找乐子的谁不想图个爽看主播在巅峰对决里大杀四方？
要打进高端天梯赛，无论哪种模式，都得先拿到最高段的巅峰印记。他新号才建，竞技分数还是0。
蔡栖巫估算了下，五人推塔模式奖励分数最高，一场不输的话，得打一百多场。一场推塔大概二十分钟到四十分钟，那就是……不吃不睡打三天？
蔡栖巫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