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便见程小娘子提着裙摆,在看向燕承南后,神情便霎时哀怨婉转起来,咬着唇含羞带怯的瞧他一下,又拭了拭眼角,掩面而去。
她见燕承南皱眉,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连忙捂住唇,避在他身后。
“笑什么?”燕承南问她。
“你瞧那个程小娘子……”孟秋低声说道,“像不像一株盛世白莲花?”
“乱说。”他当即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不是那个莲花……”在他耳边说了何为白莲,孟秋便见他隐晦的挑起眉梢,却无有做声,不禁追问,“不像吗?这绝对就是个白莲啊!”
燕承南却道,“闲谈莫论人非。”
“……”孟秋没忍住,遮掩着轻轻掐他腰侧。
“!”他手里的酒盏险些洒了,反手狠狠打了孟秋一下,声响清脆,“放肆!”
孟秋摸了摸不怎么疼的手背,眼底掠过狡黠之色。
这场曲水流觞以还算圆满的方式拉下落幕,自清早直至傍晚,待到宴席散了的时候,天边夕阳昏黄,满目余晖。
更有郎君诗兴大发,驻足停留,与友人赏景闲聊。
在路过那片三角湖时,她忽而想起那位程小娘子来,顿时有些感叹。她转而又思及系统此前的故障,刚有些心生疑虑,脑海中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叮——”
她顿时往周遭看去,却没看见甚。
“还不走?”燕承南正在前面,而今见她停步,便也站定身子耐心等她跟上,“快些,若是晚了,回宫难免——”
孟秋看见一道人影径直撞向燕承南。
“殿下!”她话音刚起。
一声哗然巨响,平静的湖面乍然惊起偌大波澜,水花乱溅。两道身影坠入湖中,浮浮沉沉。
燕承南一袭朱袍在清澈湖水中十分明显,哪怕天色昏暗,她也看得清将燕承南撞入湖中的,正是程小娘子。
她霎时面色泛白,连连大喊道,“来人!殿下落水了!”
宣柏前去驾车,侍从也都在收拾残局,多数宾客也各自回家,这时,湖边除却几个小娘子惊呼不断,几近寻不到半个帮手。
他不会水。
孟秋看着湖中正纠缠的两道身影,气得不轻,“妈的!”
脱下外裳后,她当即倾身跳入湖中。
“噗通”……
挥动双臂朝燕承南那边游近,孟秋一面庆幸而今正值夏日,一面暗骂这人真不是个东西。她身姿矫捷,又身着宫装,裙摆在湖水中散开时,她宛若一尾锦鲤。
看见那个程娘子不住纠缠着燕承南,孟秋重重落下一脚踹在她身上,尽管水流卸去大半的力度,却仍教她吃痛松手,险些呛水。孟秋就势拽过燕承南,再领着他浮出水面。
“咳、咳咳……”
他罕见的狼狈,伏在孟秋肩上不住咳着。好半晌,他揽住孟秋腰身,轻喘着气,哑着声音说,“先别上岸。”
“啊?”孟秋当即反对,“不行,鬼知道她还要干嘛。”
“这种招数……”燕承南先是紧抿着唇角,后又冷笑一声,看向那处水花,眼底尽是愠怒之意,寒声道,“她不敢再做旁的,若本宫此时上岸,怕是就要被她赖住了。”
孟秋这才想起那些规矩来,“……那要怎么办?”
“留在水中,等侍卫下湖救人。”他语气冷冽,气极反笑,“真是个蠢货,谋害太子这罪名,拿她父亲都不够赔罪。”
燕承南鸦睫上挂着细碎水珠,在黄昏作衬下映入他眼眸里,宛若盛了星辰,点点光辉。
“行吧。”孟秋刚叹息着应下,见她还欲凑过来,当即卧槽一声,“殿下快抱紧我,我带着您躲远点!”
他依言揽紧孟秋。
夏日衣衫单薄,这是此前便讲过了的。尤其她将外裳脱去,便更少了一层遮掩。方才气狠了尚未察觉,待到这时,再搂住了她,燕承南方才察觉不妥。可他刚松开孟秋些许,便反被她拽近,让他扶稳。
“……”燕承南耳畔晕开一抹薄红,恰似天边那堆晚霞。他颇有些别扭的侧过脸,低声轻斥道,“……松开些。”
孟秋却又说,“您别生气呀,我是怕您再呛着。您要是觉得失礼,等过会儿,我再给您赔罪呗。”
霎时,他眼底、心头皆泛起涟漪阵阵,荡漾开来,一如这湖面。
而孟秋全然不觉。
湖边的小娘子那会有痴傻之人,见到这般场景,顿时连忙去喊人。不消多久,便带着人来。
连着好几下落水声,噗通作响。她抬眼看去,发觉尽是精壮汉子,不免咂舌,“……呦,这回别说清白,就是清誉都赔进去了。”
随即,宣柏也紧随其后赶来。
待燕承南上岸,孟秋拿过自个儿此前的外裳披好,免得又被传出些流言蜚语。
“臣有错。”宣柏撩起衣摆跪地,“竟教殿下陷入险境,请殿下责罚。”
燕承南沉着脸色,并不接话,反吩咐他道,“去寻一套衣裙。”
宣柏看向孟秋,当即回神应下,“喏。”
再回到马车中。
幸而他带有一套干净衣裳,以免窘境,未曾想还真用上了。待他更衣后,宣柏也将那套襦裙带来,递给了孟秋。
在燕承南催促下,她进到车厢里将衣物换好。
而后,燕承南进来后却又皱眉,“把发髻散了,将水擦干。”
“正是夏天呢,没事……”他忽而抬手,用锦帕拭去孟秋鬓边碎发滴落的水珠子,惹得她一愣,随即拿过帕子,抽出银簪散了乌发,“行行行,听您的。”
燕承南满意颔首,“嗯。”
车轮吱呀轻响,碾压过平整而宽阔的官道。霞光自窗外投入车厢中,映在他面容上,亦映在他眼底,温软柔和,衬得他眉眼也泛暖。
…………
这回的风波不可谓不大。
好端端打着诗宴名义的选妃宴,竟教程家小娘子给搅扰得彻底,还将太子殿下撞入三角湖里,险些酿成大祸。
故,举朝震惊。
程家那位太常寺正卿赔罪不成,更连燕承南的面儿都见不着,又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只得自家罚自家,自请右迁不说,更将程小娘子嫁与那拖着她上岸的侍从,以求燕承南能消消气儿。
“……真嫁了?”孟秋听闻消息后忍不住有些瞠目结舌。
燕承南这段时日颇为清闲,每日里只需用上小半天,即可将政务尽数批好。以致他也有些闲工夫,或可读史看书,或可研习君子六艺了。
“嗯。”而今他正为古琴调着音,抽空回答孟秋道,“嫁了。”
树木成荫,落下斑驳阳光,鱼池中便尽是波光粼粼。凉亭里,他指尖轻挑琴弦,慢条斯理的试着音。
孟秋凑过去问,“好了没有?”
修长的手指拨过七弦琴,燕承南遂道,“好了。”
“您要弹哪首曲子?”
“不弹。”
“……啊?”
“不弹。”
她语塞半晌,“那您这忙活一通是……?”
“本宫说了你就信?”燕承南唇角扬起些许弧度,又抿唇压下,佯装不经意道,“便当做是本宫赏你的,你要听哪首曲子?”
孟秋才疏学浅,想到古琴便想起司马相如,脱口而出道,“凤求凰?”
“难为你还晓得这首曲子。”他微愣,随即却又否决了,“此首不行,便弹听泉引罢。”
再看着她无语凝噎的模样,眼底都染上笑意。
散音松沉、泛音清冷,足足有一百四十七个的按音则极为多变,或如人声私语、或如清溪潺潺,细微且传神。孟秋听得入神。
不曾想一曲未尽,便有侍从前来,“陛下召见,请殿下即刻前往殿中。”
她这才看清,这人乃是御前伺候的。
琴声骤断,燕承南颔首应下,施然起身,“前方引路。”
“喏。”那侍从躬身道。
孟秋跟在身后,不禁凑过去,询问他道,“殿下,为什么陛下亲自来东宫了?”
“去了便知。”燕承南倒是面不改色。
待得一行人踏进殿门,他行礼请安,孟秋紧跟着规规矩矩跪下。再待到皇帝喊起,方才得见圣颜。
仔细算来,她已有三五年没见过皇帝了。但只看燕承南,随他肖母,可也能知晓皇帝容貌定然不俗。而今待在皇位上这许多年,更显威仪。
“你昨日落水,今日程家已给出交代,此事便就此罢了。”提及此事,皇帝颇有些头疼。待见燕承南应声,皇帝方才又道,“本想让你自个儿去挑个合心意的,哪知竟闹出这种事情。午后你皇祖母来寻朕商议你的婚事,朕听后倒也觉得妥当,便为你定下了。”
话音落下,孟秋一愣。
金口玉言不是虚话,既皇帝说定下了,那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等同无有转圜的余地。她顿时看向燕承南,意料之外的,他竟是面不改色。
或说面无表情要更恰当些。
既无欢喜开心,也无抵触不愿,只稀疏平常的很,好似皇帝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压根和他无关一般。
燕承南顺着皇帝的话问,“不知是哪家女郎?”
“哦,是汪家小娘子。”皇帝道,“你昨日想来也见过,可还记得?”
他记不记得孟秋不清楚,可孟秋自个儿是记得的。皇帝说的,不就是昨日她亲选的两个美人之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