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难以听闻的丝弦之声隐隐传来,颇有些靡靡之音的感觉。
而推开她这边儿窗户的,则是宣柏。
孟秋见着他,便下意识朝对面闻香阁里看去,果不其然,燕承南正端坐在凳上,手里尚还捧着一盏清茶,朝她遥遥看来。他垂眸,将瓷盏子搁在桌上。
他略抬手,琴声乍止。旁人尽数退下。
“长安郡主,”燕承南慢条斯理的道,“倒是我低估郡主了。”
“啊?”她正不解其意,脑中忽而传来“叮”得一声,让她只得昂起头,笃定道,“那当然,我本就是聪明绝顶!”
燕承南轻笑一下,起身,朝窗边走近。他目光掠过屋中的燕和光,再定定看向孟秋,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愈发浓重,“以往只知郡主单纯直率,竟不知,倒也晓得欲擒故纵。”
雪已是停了,天色也清冷明朗,风却不罢休。屋檐上结着冰棱,还有堆积的霜雪,如此无暇素淡的佳景,竟不比他半点儿美色。
“既本宫与郡主在此相遇,”他唇角轻勾,带出些许笑来,眉眼间却不见分毫笑意,与孟秋道,“便请郡主过来一聚罢。”
她呆愣半晌,仍不清楚依照燕承南那般的性情,为何会命人来开窗。更亲自开口……让她过去?孟秋犹记得,他之前还对她避之不及来着?
可要是能往他跟前凑,孟秋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也……行!”她走到窗旁,看了看相隔的距离,往那边屋里瞧去,“殿下,您往旁边让一让。”
燕承南还当她要看屋里可曾有旁人在场,竟真听她的,往边上退开些许。未曾想下一刻——
孟秋一个箭步越过窗台,骤然便朝闻香阁里跃来!!!
谁料正当此时,檐上掉下一滴融了的雪水,恰好落在她后颈,冰凉刺骨,霎时便教她浑身一颤,动作也随之一顿。眼见着便要狠狠跌在闻香阁中的地砖上,她下意识拽向一旁的燕承南,而燕承南也正欲抬手去扶,一拉一扯后。
两人齐齐摔倒,抱了满怀。
伸手却被孟秋避开的宣柏,“???”
被燕承南垫住没摔疼的孟秋,“!!!”
因她此举惊到发懵的燕承南,“……”
怀中尽是温香软玉,连同她身上的酒香也一并传来,清冽且甘醇。
“殿下……”宣柏看着孟秋没敢去扶,只得连声问他,“殿下,您可还好?无碍罢?可曾摔到哪儿?”
燕承南僵着身子既不好推开她,也不好继续等下去,遂,冷声道,“……长安郡主还不起身?!”
“好嘞,好嘞!”孟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滚开,手忙脚乱要去扶他,“殿下您没事吧?我……好像有点重,没把您、咳咳……”她被燕承南拂开手,心下讪讪。
尤其看见他发冠微松,连鬓边发丝都散乱些许,却眉眼冷凝的模样,更是大感自个儿要完。
他紧皱着眉头,唇角也抿着,好半晌,才不疾不徐勾出个颇为讥诮的弧度,“长安郡主神思妙想,真是令本宫措手不及。”
“没有没有……”孟秋不尴不尬的回笑着,忽觉此话不对劲,便匆忙改成,“对对对,您说得对。”
“……”燕承南倒也讲不出甚了。
“啊对了!”却是她一惊一乍再度出声,看向燕承南,问他,“殿下让我过来一聚,不知道是聚什么?”
燕承南道,“需郡主与承平王传句话。”这是其一。其二,则是他想试探试探那所谓的熟悉感了。
“传话?传什么话?”孟秋微愣。
还能有什么?
那位睿亲王府二世子打得什么主意,皇帝自然也是这样。但相较燕和光只不过想借势相较,皇帝则是意图就此夺权,将承平王手里的兵马纳入囊中了。
如今,适龄的皇嗣唯有燕承南。
皇帝只当是随意娶个物件,若是不满意,又或不讨喜,待到事后再扔开就是。可燕承南不情愿,他还在等那个几次三番凑到他身边来,救他于危难之中的人。
上回初见长安郡主,因并非生死关头,以致他略过此人,这些天也不曾关注过。昨儿听闻皇帝有意乱指鸳鸯,再得知燕和光相邀孟秋时,他本也不想管。
索性让他俩生米成熟饭,自个儿落得轻松。
未曾想偶然发现这位表字称作娇娇的长安郡主,名里有个秋字。他心怀侥幸,故而定下此间厢房。再待听了一场戏,让他心底竟生出更多猜疑来。
是她?不是,就算曾听闻过易容术,听闻过借尸还魂、起死回生,也从未有过以一人魂魄独占多个躯壳的事迹。
“也无他事,”燕承南并未道出来意,而是转言道,“郡主与以往的模样多有差异,不知是——”
这面,他仍在出言试探孟秋;那面,系统亦是骤然响起。
“叮——”
【请宿主注意维持人设】
【禁止泄露身份!!!】
尖锐刺耳的系统音惹得孟秋心口怦怦直跳,她乍然打断燕承南话音,“本郡主想如何就如何,就算您是太子殿下,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放肆!”宣柏一声轻喝,“郡主岂敢对殿下如此失礼?!”
“哪个让他明里暗里的挤兑我!”孟秋面上不服输的很,紧跟着顶撞反驳道,“我又不喜欢那个燕和光,他偏生总缠着,那我能如何!让他喝醉了才好不来烦我,哪里同往常有差异了!”
闻言,燕承南便轻笑一声。
他这半年来极少笑,哪怕笑时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这般无甚意味,也并非做给人看,仅仅是被惹得发笑的神情,被宣柏看到难免惊讶。
那些话有何好笑之处不成?
“好,且不讲这个。”燕承南不疾不徐应下她,无有过多追问,霎时,那吵个不休的系统便安静下来。见着她暗自松下一口气,燕承南好整以暇的道,“既郡主有把握与睿二世子斗酒,想来便该是清楚他酒量颇浅。不知郡主在边疆近十年,而今回京不过月余,又是从何得知的?”
孟秋思索片刻,语气断然。
“京中郎君的酒量皆不行,”她笃定道,“不说他,便是殿下,也比不过我!”
她讲得既嚣张又自傲,倒是与以往那位长安郡主像了个十成十,但燕承南仍抛不开心底的些许……连他自个儿也讲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凝眸看了孟秋半晌,他方才道,“也罢。”
这番试探后,燕承南颇有些意兴阑珊。
“郡主远在边疆,想来不知今年夏,京中选太子妃一事。”燕承南终归还是道,“因些许缘故,当年不成的选妃宴,今年冬又将闹腾起来。宫中有意的人选,便是郡主了。”
他本不欲多事,只当看戏来的,却见那位长安郡主并不似所见的那般粗莽。依他看来,更像是做戏。盖因如此,他方才愿意多说几句。免得届时徒添麻烦。
而孟秋闻言后没能压住满脸的懵,“啥东西???”
燕承南皱眉,“选妃……”
“……不是,”孟秋极其一言难尽的也蹙起眉尖,看向他,“内定人选是我?”
“内定?”他仔细思索着这个用词,少顷,颔首道,“倒也贴切。”
孟秋顿时心想,“这特么摆明就是要卸磨杀驴啊……”
倘若寄体嫁入东宫,为免外戚势力过大,也为免燕承南对寄体生疑,身处这般地位的承平王倘若心疼女儿,便只得自请上交兵权。而后,凭借这个王爷的封号,在京都里闷着。
“那……”孟秋不禁略微迟疑,正在斟酌,脑中系统又是“叮”的一声,让她只得硬着头皮,讲着将好心当作驴肝肺的话,“那太子为什么要和我说?我又和你没有关系!”
实则燕承南也在思索。
“但不论如何,殿下的这份恩我便承了。”她连忙将话接了回来,却又忍不住问,“可听着殿下的话……好像您不太乐意这个……选妃宴?”
“与你何干。”他拂袖便走。
“诶!等等等等!”孟秋倏地想到甚,连忙喊住他,还得佯装骄矜道,“殿下说得这些我又听不懂,您不如直接去和我父王说,也好过我自个儿回去说啊。”如此一来,便不是她去承燕承南的情,而是承平王亲自去报这份恩。
哪怕承平王明哲保身,只在关键处为他添个火,那也好呀。
燕承南却无有去想旁的,而是反问她,“听不懂?”
“咳……”她先是心虚,复又冠冕堂皇道,“对啊,我何必要蒙骗殿下。”
他轻嗤一声。
窗外的寒风携着雪点儿,拂进屋里,惹得满室凉意。他那对儿眼眸生来含情,哪怕寻常不带笑意时亦撩人,而今清清浅浅漾着笑后,更添几分艳色。
“多说无用,想来郡主不愿说的那些,任凭本宫如何追问,你也定不会说。”燕承南定定的看着孟秋,语气不改,“再有睿二世子,既郡主已有防备,那本宫不妨与郡主说……”
“此前郡主遇难一事,亦与他有关。”
孟秋心下暗道果然如此,面上却得佯装恼怒,“原来是他!待本郡主回府后定要……”
“郡主便信了?”燕承南拦下她话音,“若非对本宫深信不疑,便该是早有预料。不知郡主是何缘故?”
他目光审势,一错不错的看着孟秋,心底疑虑更重,几近有个答案欲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他死死摁住。惹得孟秋心头一跳,脑中警告也响个不住。
“叮——”、“叮——”、“叮——”。
刺耳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