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裹着盛知远的大衣,盛越还是抖了一路。

这种天气,往湖里跳一回,跟进了冷藏室一样,沉重冰冷的衣服紧紧黏在身上,挣脱不得,湿漉漉的头发也叫人十分难受。

好不容易看见藏在黑暗中的房门、要摸上门把子了,盛越那掏钥匙的手又被一声呼唤给叫停。

“盛越!”

这声音来得高昂、清朗,中间还夹着笑。

盛越抖着快结冰的身子,假装没听见,继续找钥匙。

“真的是你啊。”那人丝毫没注意到盛越的漠然,爽朗一笑,估计是想到周围没什么人住,他没有刻意控制音量,高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里格外明显,“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变过。”

盛越扯了扯嘴角。

天黑绝对不是睁眼说瞎话的理由。

难道她从小到大就是头发贴在脑袋上,且快结成冰的落汤鸡吗?

还有,她已经快要变成连感冒药都买不起的穷光蛋了,不要忽略她的寒颤啊!

盛越加快了抓钥匙的动作,只想尽快扑进温暖的浴室洗个澡,但身后的那个人还没放弃。

“盛越,好久不见了,”那个人搭上她的肩头,等看清楚她满脸苍白的模样,才“咦”了一声,“你冬泳去了?”

……

冬泳……

醒醒啊你,这世界上没有人是穿着毛衣冬泳的!难道是想给水神送条命再另赠一套衣服吗?

盛越掩住内心的波澜起伏,吐了口气,拨开他的手,转过头回了句:“不好意思,我……”

话说了一半,她就愣在了那儿。

面前这个挂着灿烂笑容的傻白甜……

她又看了眼一旁的盛知远——

不出所料,他也僵在了那儿,一双黑亮的眸子死盯着傻白甜。

脑袋不用转都能想明白盛知远为什么忽然发了怔。

面前这个人,和他长得几乎一样,仿佛是从同一个好看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盛知远的眼睛似无神枯井,而那人的眼睛,更像是永流不止的活泉。

一个刚出生就死了,另一个却又活得太过。

想起来了。

眨眼的工夫,盛越就记起了这人的来历。

原主小时候的邻居——池洲,也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人,后来去了外地上大学,不常回家。

原主很喜欢池洲,甚至于在给机器人定外壳的时候,也是拿的池洲的照片,然后把对他的喜欢以畸形的方式统统强压在了机器人身上。

小说里,池洲只出现过几次,这次应该是听说盛越的父母住院了,才特意来看看。

果然,池洲马上解释道:“听我妈说叔叔阿姨病了,这次回来顺便来看望一下。盛越,叔叔阿姨他们……还好吗?”

大概出于这副身体原有的感情,她对这人有着莫名的好感。

故此,盛越耐心回道:“不用担心,他们很好。”之前,她去了医院好几次,原主父母的身体的确都在好转。

“那就好。”池洲露出一嘴白牙,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人。

他转过去,本想打个招呼,但一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刚酝酿好的一句问候就这么憋了回去。

“这位是?”池洲摸了摸脑袋,疑惑地看着盛越身边那个跟自己长得极为相似的人。

难道他在外面还有个孪生兄弟?

“这,这是……”盛越打了个寒战,从颤抖的牙关里哆嗦出一句话,“是我朋友,盛知远。”

她已经抖得够明显了,所以还是进去说话吧傻白甜少年!

“噢,你好,我是池洲。”池洲伸出手去。

盛知远没反应,而是盯着全身打哆嗦的盛越,紧紧抿了下唇。

盛越瞄了眼面无表情的盛知远。

这下可好。

她难得地从快冻断的思维里分出一点思考自己的处境。

盛知远原本就不喜欢原主,现在要是知道连他的存在都是别人的替代品……

可能他会把她消灭,然后制造出替代品,再消灭再制造……

不。

更有可能的是从今往后他会指着每一个遇见的垃圾桶喊一声“盛越”,毕竟那些东西在他眼里和她没有差别。

“嘶……”盛越又打了个哆嗦。

管他给哪个牌子的垃圾桶取名叫盛越,天大地大,眼下的狗命最大!

“我刚才掉水里了。”她冻得手指发僵,指尖碰在钥匙上,都不知道哪一个更冷,“外面冷,先进去吧。”

盛知远抬起手,越过盛越,替她拧了钥匙。

简单解释一句后,她推开了门,直往房间里奔去,留下二人站在门口。

“她怎么了?”池洲往房里探去视线,“怎么会掉水里?”

“还有——”他移过目光,狐疑地看着盛知远,继续问道:“你是她的什么朋友?”

盛知远连一个眼神都没递给他,径直往门里走去,急促的脚步追随着盛越。

池洲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在他眼里,这个邻家的小妹妹虽然性格有些古怪,却并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糟糕。

但还没进门,他就被拦住了。

“请你出去。”盛知远微斜着身子,语气不善,“这是我们的家。”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的气息玷污了这个地方。

跟在后面的池洲僵住:“你俩……住在一块儿?”池洲忽然想起,盛越身上穿的,似乎是这个男人的衣服。

盛知远斜睨着他,机械而平淡地回道:“出去。”

这话里的嫌恶意味太过强烈,叫人想忽略都难,池洲尴尬地站在门口,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那扇门被关上。

白色的灯光渐渐被合上的门掩过,池洲因他突来的敌意后退了好几步。直到门拍上了,他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人。

倏然收拢的白光略有些刺眼,池洲往旁边一避。

目光移动间,他恍惚看见,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的后脖颈上,有一块皮肤被四条浅浅的黑线围住,就像是贴上去的一块四边形肤色贴纸。

纹身吗?

池洲困惑地抓了抓头发。

也不像啊。

*

洗了一个澡后,冻得头昏脑涨的盛越才感觉勉强缓解了些许。她捧着杯盛知远刚泡好的姜枣茶,蜷缩在沙发上,忽然想起了“丢”在外面的池洲。

她一下子挺直了身子:“池洲呢?”

盛知远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神情冷淡:“他说有事,先走了。”

“哦……”盛越眯着眼睛嘬了口茶,重新瘫了回去。

倒没什么可惜的,毕竟对于真正的她来说,池洲还只是一个刚说过一两句话的、近似于陌生人的人。

看着缩在沙发角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的盛越,盛知远佯作不经意地提起:“主人跟他认识?他来找主人有什么事吗?”

“算认识,也没什么事。”盛越把茶杯搁在了茶几上,然后又往下缩了一点儿,她现在感觉整个头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半睁着眼,无力地打在盛知远身上,懒洋洋地问道:“你有没有照过镜子?”

替身什么的,还是早说清楚为妙,弄不好就要向火葬场发展了,葬的还是她。

盛知远再度攥紧了搁在大腿上的手,好半晌,才闷声闷气地回道:“看过。”语气里闷着抱怨,但仍旧十分温和,跟在池洲面前的冷言冷语完全不同。

“主人不用解释,我能明白您的意思。”盛知远快速看了盛越一眼,在对上她的视线后,又飞速移开,“主人喜欢他,是吗?”

“话不多,想得倒多。”盛越拉起沙发上的毛毯,搭在身上,手懒散地撑着脑袋,“你和他长得一样,纯粹是个巧合,这都是江言的意思。有什么想问的,就去找他。说实话,我刚刚也吓了一跳。”

她敢这么说,就是吃准了盛知远不会特地跑去问江言。

此时,万年背锅王在远处打了个喷嚏。

“我知道了,主人。”

雀跃在心底炸开,盛知远其实并不担心眼前的这个人会把自己当作任何一个人的替身,但他还是想听听她的关心。

就连那些为了照顾他情绪而撒出的谎,都能让他抓着沉迷很久。

“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主人,您不用担心我。”

盛知远的表现在盛越看来,就像是个孩子为了让父母放心而故作懂事一样。她把头藏在毛毯下,只露出一双晕着睡意的眼睛。

这小机器人也太明事理了点儿。

困倦一点点啄着脑袋,盛越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地留下一句“我先睡会儿”,就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盛知远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静默着。等那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了,才把刻在脸上佯装的温和与善解人意一点点剥离下来。

藏在那下面的,是愈发浓重却畸变的痴恋。

他站起身,走到了盛越身边,然后半跪在地上。

沙发上睡着的人眉心微拧,睡得并不舒服。

只犹豫片刻,盛知远就抬手帮她把毛毯往上盖了一点,然后卷着她,抱了起来。

他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

不是害怕她把自己当成别人的替身,也不是怕她忽略自己的感受。

盛知远把盛越放在了床上,又帮她盖好了被子,才躬下身,细细打量着她。

隔着空气,盛知远伸出食指描摹着那张脸的形状,从额头到唇角,一点一点,却又不敢真的落下去,唯恐叫她察觉了自己的心思。

灼热的目光几乎要烧穿皮肤。

想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盛知远喃喃出一句得不到答复的话。

“如果只是脸……是不是我可以的,他也可以呢……”

他怕的是,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随时会取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