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状态良好，暂未出现负面情绪。”写完这一排简短的字后，盛越丢下笔，一手撑着头，竭力从脑袋里榨出更多的东西。
都一两个月了，笔记本上还是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每天都会把盛知远的状态记下来。
单看笔记本上记载的内容，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出现过任何异常的情况。
只是……
她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盛越掐了把脸，就在这时，盛知远也进了书房。
“刚切的水果。”说到这儿，盛知远顿了顿，把水果盘放在桌上了，嘴角颤抖了两下，才犹豫着勾起。
盛越恰巧戳了块苹果递给他，见他这副模样，一个没忍住，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我们的小机器人笑得挺甜啊。”
大概是上次讽他笑得渗人讽得太过，这段日子，盛知远一直偷摸摸对着镜子练习怎么自然地笑出来。
他还以为她不知道呢，其实盛越有好几次路过洗手间的时候，都碰见他一个人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凑近了镜子，学着怎么把脸上的那道锋锐直线变得柔和。
第一次看见，她还以为他脸抽了，然后和江言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试图让他相信他们公司的机器人会出现脸抽的症状。
现在盛知远估摸着是来“汇报”成果的。
看盛越露出了白牙，他有些尴尬地别过了头，转瞬间，那点儿好不容易扯出的弧度又给抿了回去。
“抱歉，我不该笑的。”怕他真生了气，盛越虚握着拳头，轻咳了好几声，把笑声咽了个干干净净，“盛知远，来，吃块苹果——”
她又把戳在牙签上的苹果块儿递过去，但那人跟小孩儿似的，侧着身子不愿应话。
“逗你玩儿呢，你笑起来可好看了，真的。”这话也不假，比起之前在江言的办公室里，现在盛知远的笑自然了不少。
听到“好看”两个字，盛知远这才慢慢转过脑袋，盯着她看了半晌，确定那双眼睛里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了，便学着盛越的样子也给她戳了块苹果：“主人先吃。”
盛越刚接过苹果，外面的门铃就响了。
她匆忙放下牙签，门还没开，来人的声音便提前冲了进来。
“盛越，在家吗？”
是池洲。
盛越眼皮一跳，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果然是提着大包小包蔬菜水果的池洲。
“早知道就不穿这么厚了。”他佯作疲惫，“天气可越来越热，提着这些东西真累，快放我进去。”
对方的热情几乎烧进了房子，盛越侧过身子让出了路，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上次池洲走后，中途又来过一次。
不过她刚好不在家，盛知远又在休息，没听见敲门声，他就转身去了医院看望盛父盛母。
这事儿还是之后池洲来了电话她才知道。
池洲喘了喘，把右手上提的一箱牛奶放在了桌上：“我前些天回了老家，今天刚到这儿，想着顺便来看看你，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人来就行了，买这些做什么。”盛越有些不好意思。
“砰！”
一声脆响。
她转身一看，墙上的画框掉了下来，玻璃碎了一地，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旁边还随附半躺着盛知远。
他倚坐在墙角，微垂着头，神情不大好看。两只手的袖子都卷起来了，右手紧捂左手小臂。
盛越恍惚听见了心里咯噔一声。
她忙上前去，半蹲在地上，扒开了他的右手。
“嘶……”不看还好，这一扒，直叫盛越皱起眉头，倒吸了一口气，“怎么弄成这样了，疼吗？”
说完，又啧了声：“我说什么废话呢，都成这样了能不疼么。”
盛知远的小臂刚好被落下的画框角砸破了，皮踏着肉陷了下去，一个黑黢黢的口子，里面隐约泛着银光——覆在他机器骨骼上面的那层皮肉被砸开了，却没有流出血。
盛越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心里又因那伤口有点发怵。
“别看了。”盛知远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我没事。”
“你……”池洲手里还提着另一袋东西，神情莫测，他刚才似乎看见那个男的自己弄掉了画框。
是错觉吗？
他看着背对着他的那两人，迟疑了片刻，摆摆头，把那些荒谬甩了出去：“没什么事吧？”
“他受伤了。”盛越下意识地把伤口遮掩了一半，以免池洲发现异常，“我要带他去医院看看，抱歉，你看……”
“受伤？”池洲也着急地凑上了前，“严重吗？”
盛知远背对着他，躬着身子，垂下脑袋，刚好露出一截后脖颈。
池洲忽然顿在了原地，注意力全移向了他的脖子。
又是那个东西。
池洲眯起了眼睛，细细打量着。
四条黑线很直，恰巧拼成一个正方形，突兀地出现在脖子上。
池洲不由得凑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点，但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伸出食指，戳上了那块被黑线围住的皮肤。
手指一抖，倏地收了回去。
说是人的皮肤，却又缺乏该有的弹性，就像是皮肉覆在了钢铁上。
察觉到了脖子后面的触感，盛知远转过身，一把捏住了池洲还没完全收住的手腕。
他这么一转，刚好让池洲看见了他的伤口。
呆愣愣盯着那块破了皮却没流血的地方，池洲的眼睛越睁越大。
这人，这人是……
他讶然地盯着盛知远，手腕被捏得生疼，但他现在没工夫管这个。
“怎么了？”盛越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偏过头，只看见池洲目瞪口呆的模样。
“盛越，他，他，”池洲看向盛越，满脸不可置信，“他是机器人？”
*
过了好几天，盛越被池洲的一通电话叫了出去，还收到不要带上盛知远的嘱咐。
面前的池洲戳弄着盘子里的炒粉，时不时夹起来几根塞进嘴里，只有在低头塞面的时候，才瞟一眼盛越。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盛越面前的炒粉没动一筷子，她心里清楚得很，池洲想问什么。
着实有些小尴尬。
被他发现盛知远是机器人也就算了，关键这机器人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竟然还是这种八点档狗血剧情里面的女主角，滚滚天雷在耳边炸响。
求加工资！
再没了吃饭的心思，池洲索性扔下筷子，双手交叉着搁在桌上，脸上难得没见笑，手指也不安地摩挲着。
“盛知远是……是什么时候造出来的？”池洲避开了盛越的眼神。
将近三月了，天还没彻底热起来，一阵热裹着一阵冷在他头上打着旋儿。
盛越着实不喜欢他的措辞。
好听的动词你不挑，偏偏要说“造”。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按照原小说里的设定回道：“两年前。”
“两年前……”池洲犹豫片刻，又继续说，“他跟我长得一样。”
盛越心说是啊是啊，我也发现啦。
池洲：“我今天约你在这里见面，不是要质问你，我有其他的事想告诉你。”
他从身后的背包里面拿出了一些东西：“其实之前我就有些怀疑了，盛知远看着像人，一举一动却又很奇怪——”
他把一叠纸递给了盛越：“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喜欢买机器人，身边也有朋友是这一行的，多少了解一点这里面的情况。”
“作为无自我意识的机器助手，设计师格外注重使用者对它们的控制程度，出现机器自我解控的情况是绝不被允许的。”
“而盛知远的奇怪点就在于，他似乎正处于控制和解控两种状态之中，简单来说就是——”他用手指点了点纸上面的一张照片，“他似乎有了自我意识。”
盛越听他扯了一大堆，最后才偷懒把注意力放在末尾一句话上。
直接说盛知远有了自我意识不就好……
等等！
他说啥？
盛越的眉心突突两跳，看着池洲。
他知道盛知远有自我意识了？
她垂下眼神，顺着池洲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照片上，盛知远一个人蹲在花坛边，看着几只流浪狗在草丛里打闹嬉戏。
池洲：“像这样的举动，完全可以被当作自我意识觉醒的证据，除非你给他下达了相关指令。”
盛越依次往下翻动着照片，下一张，是盛知远坐在湖边看水，再之后，还有他抱着一个小男孩坐上跷跷板、看别人打球之类的照片。
池洲还在继续说：“除了使用者以外，机器人不接受其他任何人的指令。盛越，我相信，你也明白这些。”
越往下看，盛越越为惊讶，她攥着照片下意识问道：“你跟踪他？”
池洲的行为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实在没想到，他能看出了盛知远产生了自我意识，更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去跟踪调查盛知远。
盛越的话让池洲一愣，语气中也带了点强硬：“盛越，机器人拥有了自我意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你不知道它们会做出什么，你更猜不到它们怎样看待其他生物。”
“那你呢？”盛越把照片递了回去，“调查了这么久，你弄清楚盛知远想做什么了吗？他是怎么看待我的？还是说，你看出他的危险性在哪儿了？”
池洲被她的三连问噎得说不出一个字，半晌，才接过照片：“你怪我多管闲事？”
盛越摇头：“我知道你是好心帮我，但你是不是可以改变一下方式呢？而且，你的语气总让我觉得，你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冰冷的机器——机器不值得尊重，是吗？”
这话戳到了池洲的痛处，他收紧了手，把照片攥得皱巴巴的。
“那么，把他设计得跟我一模一样就是尊重他了？”怒气涌了上来，池洲倏地起身，把东西全塞回了背包，态度生硬，“我会找到更多证据，让你看清楚，有了自我意识却还假装遵从指令的机器人，究竟有多危险。”
说完，他就背起了背包，气愤离开。
在他走后不久，盛越才缓下神。
他喵的什么神发展，在原剧情里可是基本上只有江言一个人看出盛知远有自我意识了，池洲这是要抢他饭碗吗？
正乱想着，盛越忽然僵住。
她感觉，背后有目光直直扎上来，如尖锐刀锋一般刺进她的骨头，然后搅动着她的血肉。
这注视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渗人，几乎让人冒下冷汗。
盛越喘了口气，把心头的那阵子不适喘出去，才回头一看——空荡荡的小饭馆里却是没瞧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