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盛知远扶到长椅上后,盛越蹲下了身卷起了他的裤腿。

她用卫生纸擦干了那上面的水,然后盯着那块隐隐发黑的皮肤,伸出手轻轻敲了一下——一点反应也没有,那些皮肉就像变成了附在骨头上的钢铁一样,毫无知觉。

盛越:“疼不疼?”

“不疼。”盛知远满足地看着盛越皱起了眉,抓着她衣袖的手一直不肯松开。

盛越自始至终低着头,这下才微微抬起:“我给江言打个电话。”

盛知远的笑容凝住:“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想把我送回去?还是说……”

盛越把他的手挣开,站起了身:“我处理不了你的伤!”她拔高了音量,打断了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痴缠烧红了眼,盛知远放柔了语气,如情话般喃喃,“我想要主人待在我身边,谁也不见,哪里也不去。你把那个女人赶走了,就是为着来陪我的,不是吗?”

从昨晚发现了那些笔记开始,他就独自一人缩在阳台看了整整一晚,那上面几乎只有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跟他有关。

“你是……”他的语气颤抖进了激动,“你是为了我才来的,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

貌似有什么误会。

你主人我只是想妈妈想回家而已,对这种仰头四十五度隐忍泪花的狗血理由没兴趣。

怒意一点点平静下来,盛越对上那露骨的眼神,斟酌着开口:“你想要一个新的身份吗?”

盛知远不解。

“盛知远。”她哽了哽喉咙,又重复了一遍,“你想要……想要一个新的身份吗?”

手一僵,盛知远的脸更加苍白,眼底发红的眸子紧盯着她,低声问道:“主人是什么意思?你要抛弃我了吗?”

盛越沉默片刻,忽然靠近了盛知远,手抚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主人?”

“本来应该让你自己做出决定。”盛越使劲按下了他脖子后面那个被黑线圈住的按钮,“抱歉。”

松开按钮的那一刻,盛知远闷哼出声,下一瞬,他眼中的委屈、痛苦和爱慕全然消失,只剩下了无神的黑色。

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他缓缓松开了紧攥着盛越的手,无力地垂落,整个人也往下倒去,头压在了盛越的肩上。

沉重的身子覆下,盛越勉强扶住失去了意识的盛知远,抽出一只手拨了江言的号码。

那个按钮是江言告诉她的,只要使劲按下,就会让盛知远进入强行睡眠状态,跟控制器不同,这样的强制措施会有一定的副作用。

但现在盛知远已经伤到了一条腿,又对江言有太多敌意,如果不这样,根本就没办法带他去江言那里修复。

*

江言目光灼灼地盯着床上的机器人。

床上,处于关机状态的机器人睁着一双眼,黑如墨的眸子无神地望向天花板。

刚才,盛越那家伙把这机器人丢下就跑了,说是要回去拿控制器。

走之前还告诉他,这个机器人有了自我意识,还请他帮忙让机器人真正融入人类。

有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

难怪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它太聪明了,不是数据的堆砌与运算,也并非现在的研究所达到的“模仿意识”水平。

眼下的研究阶段,只能保证机器人和使用者之间的机械性智能交流,通过记录模仿使用者的数据进行交流判断,设计师们将其称为“模仿意识”,机械而刻板。

而它,却真正拥有了人类意识。

虽然尚不清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但江言可以肯定的是,这对于他的机器人设计工作,绝对意义非凡。

想到这儿,他立即站起身,去书房拿来电脑。

再进门时,机器人已经离开了床,站在了窗玻璃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江言并不惊讶于它的突然苏醒,由于没有控制器,强制关机其实相当于使机器人进入睡眠状态,一个小时后,它就会自动重启。

他瞟了眼它手里的本子——黑皮子的,没见过。

“晚上好,江先生。”

江言眼神一移,发现机器人正透过玻璃映出的倒影看着他。

“醒了?”江言把笔记本放在了桌上,难得耐心解释,“我现在没办法进行修复工作,只有等盛越拿来控制器了,让你进入彻底的关机状态,才能保证修复工作的正常进行。”

机器人没有理会他的解释,而是自顾自地翻着手里的笔记本:“江先生想知道自己碍眼在什么地方吗?”

江言一顿:“什么?”

“啊,找到了,在这里——”在翻过某一页时,机器人的动作顿住,目光游移在纸上,“‘他对江言的态度很让我担心,出现了原剧情里没有的情节……’”

它转过身子,由于一条腿的残缺,这个动作进行得缓慢而僵硬。

机器人跳过那个省略号以及后面的一点墨,在江言愈发惊愕的注视下继续读道:“‘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最后一个字落下,盛知远一手合住本子,抬起眸子,看向了江言,眼底晕着红:“我很讨厌——”他微微蹙起眉头,像是看见了什么让人恶心的东西一样,“很讨厌主人的嘴里,蹦出其他人的名字。”

这是他在盛越的笔记本里发现的,话写得很零碎,他还没弄清楚“原剧情”和“情节”之类的代表什么,但他不急。

马上,盛越就只能和他一个人待在一起了。

至于这些东西,他一点也不关心。

“你在说些什么?”

“江先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盛知远对他的质问毫不在意,看起来仍是温和礼貌的模样,“如果把你设计出的控制芯片植入身体中,是不是就能让人乖乖听话了?”

江言那平素带着笑的眼里此刻尽是愕然。

他是个疯子。

这一句话没来由地钻进了脑海中。

江言僵在那里,看着盛知远的手指间翻动着什么——那是他研究出的芯片,但本来应该在他送进工厂销毁的那堆机器人的身体内。

他是怎么拿到的?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盛知远把芯片握在手里,说道:“在你带我‘参观’机器人回收厂的时候,我悄悄留了一些。”

他特意把“参观”两个字咬得很重,然后带着玩味的表情看着江言的脸色越发难看。

“江先生似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盛知远露出惋惜神色,“不知道吗?”

江言还惊惧于他眼底泄出的癫狂。

“说不出来?那么——”盛知远脸上的笑意渐深,“就只能让江先生做第一个实验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