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信任倒是来得轻巧。

盛越的眼角不由得抽了两下。

她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白承云是怕她把他丢这儿,才将之前的刻薄讽刺忘得一干二净,转而满嘴胡言乱语。

“既然相信我,”盛越停住脚步,“把你的手机借我用用吧,我打个电话。”

她着实想不到白承云会窜这么远,按他们这慢慢吞吞的速度,要是没人来接,恐怕走到天黑也下不了山。

再加上来找他的路上,她的手机进了水,连开机都开不了了。

“没了。”白承云面色不改,“进水了。”

……

身上越来越冷,连头皮都冻出刺痛感,挽着白承云的那只胳膊也麻了。

正想着,冷湿的手背忽然覆上一层冰凉——白承云握住了她那只撑伞的手。不一会儿,她的手背就发起烫来。

“我打着伞就好了。”盛越不自在地想抽回去。

但没挣动,耳边还响起了低低的喃喃:“盛越,我有些头晕。”

不是吧?

盛越侧过脸去,被她扶着的那人果然神情恍惚,眼皮一个劲儿地往下垂,下一刻,她就看见白承云的眼睛一阖,整个人都往下滑去。

她竭力托住他的身子,用尽力气才没让他摔倒在地。

“白承云?”盛越叫了一声,轻轻一晃,却没有反应。

她干脆扔掉了白承云手里的拐杖,躬下身去,用背撑着他,以较之前还要缓慢不少的速度慢慢往外挪去。

偏偏周念没有来找她的意思,一直出了树林,到了野炊的小河边上,都没见着一个人。

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痛,盛越剧烈地喘息着,冷冽的空气裹挟着雨丝窜进喉咙,刺得她呼吸困难。

“白承云——”她把人往上拢了拢,勉强往前挪了几步,眼前就叠起重影来,只挤出一句,“你是故意整我的不成。”

脚下踩到了一片黏在黄泥上的枯叶子,盛越的脑袋沉得不行,索性不作挣扎,任由自己往下跌去。

*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盛越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坐在她床边的白承云。

险些吓了一跳。

虽说他身子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脸色惨白成这样,眼底浮着青黑,嘴唇完全没有血色,连眼珠的转动都迟缓了不少,加上穿着病服,看起来就更惨了。

“醒了?”他倚着轮椅,双拳虚握着搁在腿上,脸绷得很紧。

“啊。”盛越应了一声。

白承云抬起手,微微触了下床头柜上的杯子,确定那杯换了无数遍的水还带着温热后,才拿过来递给了盛越。

“喝水。”

“谢谢。”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砾碾磨过一样,盛越哽了哽喉咙,撑着床倚坐起来,无力地接过水抿了一口。

头还有些疼,更多的是昏沉。

她放下了水杯:“你没事吧?”

“跟他们说的一样。”白承云的嘴边忽然挂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我就是个残废。”

“我看你顶多是脑袋有问题。”盛越昏得厉害,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软绵绵的,“我睡了多久?”

白承云沉默片刻,才应道:“两天。”沉闷地吐出这两个字后,他攥紧了手。

他知道,她现在之所以会躺在这儿,全是因为他。

那天在树林里,白承云是故意往深处走的。

他只是想看看,盛越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又是不是真的关心他,所以才在里面多转了一会儿。结果还没等到她来,自己就因湿滑的地面摔倒了。

然后,盛越就来了。

一开始是不想被她讥讽,惯性地躲开了她的手。随即,一种奇异的、无法克制的感情在心里膨胀开来,强烈到让他难以压抑。

至于她为什么会性情大变。

他缓缓低下头,一并掩住了眼中的灼热与探究。

他还有一件事没告诉盛越。

这两天在医院里,他几乎日夜陪在她的病床边上。

晚上也睡不着,无论什么时候,盛越都止不住地占去他的思维。

失眠了,他就会来她病床边上坐着,轻握着她的手,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休息片刻。

而在昨天晚上,他听到了盛越的梦呓。

最初是些琐碎的词语,后来,她反复念叨着一些名字,白承云有意记下。

自从觉得她出现了一些异样后,他就请人去调查过,想弄清楚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那些名字,绝非以前的盛越接触过的人。

除了一些人名,她的梦语还涉及了一些叫人难以理解的事。

虽然他现在还弄不明白,但有一件事足以肯定,这些东西跟她的变化绝对有关。

盛越眯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忽然想到白承云的生母,她斟酌了片刻,开口问道:“那天在山上,除了我妈她们,你……你没见到什么其他人?”

其他人?

白承云抬头,对上了盛越的双眼。

那天在山上,他也昏了过去,醒来时才知道,是周念带他们回来的,至于其他人……

“没有。”他面色不变。

难道她是为了这所谓的其他人才折回去找他的?

“是么。”盛越低语了一句,重新缩回被窝。

如果这次没遇见,白承云再想找到他妈,可就难了。

*

出院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

中途周念没来过,听保姆说是跟白朔去了国外。

“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保姆把煲好的汤端上了桌子,“以前,白先生出差总得几个月,这回——”

正说着,有人摁了门铃。

“来了来了。”保姆用围裙擦了擦手,“小越,我去看看谁来了,你帮我把菜端来。”

“好。”盛越转身去了厨房,把菜盘子摆好了,去添饭时,背后忽然靠过来一人。

“听说你病了一段时间?”温柔的问候响在耳畔,惊得她险些摔了碗,还是身后的那人伸来修长的手,帮她稳住了。

“怎么样,好些了么?”好久没见的秦闻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打量着她的脸,“看着倒是瘦了,得好好补补才行,要不要,我帮你开点药?”

听着是医生关心病人的话,却无端带进了轻佻。

盛越着实不喜他这样轻浮的性子,皱起了眉:“秦医生,看来上次没跟您说清楚。如果是钱,我以后会想办法还清。至于其他的,我想您找错人了。”

“就想到你会耍些脾气。”秦闻想起上次被这人撂倒在地的事,不禁闷出轻笑,忽然抬手取了眼镜,趁她不备,架在了她的鼻梁上。

秦闻:“得让你长长记性才行。”

眼前的一些都开始转动,眩晕一下子冲上了头顶,盛越晃了晃身子,只瞧见,秦闻眼尾的那颗痣晃成了一道流星。

她想拍走眼镜,却被秦闻架住了手。

“想取下来么?”秦闻凑近了些,掐着她的下巴,“既然你想反悔,那么,我也可以。剩下的那小半年,不等也行。”

不等盛越甩开他,面前的人忽然发出一声痛呼,掐在脸上的手也松了。

无奈她晕得不行,只能模糊瞧见秦闻忽然倒在地上,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她忙取了眼镜,再一看——

“白承云?”

白承云拄着拐杖,身子有些不稳,但死盯着秦闻,没有看她。

“秦闻。”他的眼底泛着阴抑和怒气,“滚出去。”

秦闻踉跄着步子,他的头上挨了一拳,后脑勺又磕在了地上,现在还晕乎乎的,他摆摆脑袋,朦胧中,瞧见了白承云。

秦闻:“承云?”他着慌地去找自己的眼镜,“你怎么下来了?”

白承云不慌不忙地走到盛越身边,拿过了眼镜。

“把眼镜给我。”秦闻虚着眼睛,走上了前。

“好。”白承云一声冷笑,把眼镜抓在手里,紧攥住,然后一拳打在了秦闻脸上,“给你。”

“你!”秦闻被揍得打了个趔趄,脸上一阵刺痛,黏腻顺着下颌滑落,“你做什么!”

因这一下,白承云的拐杖也松了,他一个不稳,随着秦闻摔倒,但很快又揪住了秦闻的衣领。

“当然是——”白承云又捏着眼镜,给了他一拳,“把眼镜还给你了。”

他的拳头落得狠,每一下都打在同一个地方,血肉一片模糊,语气却十分轻松,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住手——”盛越想过去拉住白承云,有人却抢了她的先。

“你们在做什么。”

一看,白朔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表情冷淡,他身后,则是捂着嘴的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