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云拄着拐杖找来的时候,日头正高悬。

昨天刚下了一场雨。跟前阵子持续不断的暴雨不同,老天只吝啬地撒下小半盆水,把沉闷气儿给压下了,就又拉回了纯粹的灼热。

盛越缩在树底下的小板凳上,双腿低低盘着,头轻靠着树干。

几阵蝉鸣的工夫,手里的西瓜就没了影,只糊了满嘴的汁水。

没等把西瓜皮扔回盘子,面前就拢下一道阴影。

她还以为是过来讨瓜的小孩儿——旁边水果店那熊孩子,鼻子上简直长了条狗,只要闻着西瓜味儿了,就憨乎乎的跑过来,站在她面前,奶声奶气地问:“姐姐这瓜甜吗?”

她的瓜全是从他们家买的,最初她真以为对方是派小孩儿来做“售后服务”的,捧着瓜点点头:“甜。”

小孩儿也跟着点头,然后又问:“姐姐,瓜甜吗?”

……

合着是二次砍价来了。

盛越只当那小孩儿又来了,起了逗弄的心思,随手扯了张纸胡乱擦了嘴,然后说道:“今天姐姐可没瓜给你吃了。”

再一抬头,面前哪儿有什么奶乎乎的小孩儿。

白承云正拄着拐杖站在她面前,一双眸子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不带这么吓人的!

盛越心一颤,条件反射来了句:“但大哥就不一样了。”

说着,她双手捧起一块西瓜,往前一送:“大哥请吃瓜。”

借着低头的机会,盛越这才看见他手里的那根拐杖低端沾了些细细的青草碎。

难怪她没发觉什么异常。

估计他是顺着草坪走过来的,丁点儿声音都没听着。

白承云不接东西,不知是在哪声蝉鸣起的时候,才开口道:“胖了。”

盛越:……

大哥好会说话。

还是低估了你,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会来这么一句。

这让她想起她那个读高三才第一次在学校里住宿的朋友。

据他说,在宿舍待了半学期,回家第一天,本以为终于见着父母了,好歹可以来点什么温馨的亲子对话、拥抱之类的,结果一开门,身前站着的亲妈面带惊恐——

“儿子,你被退学啦?”

硬生生把他酝酿好的泪花给憋了回去,并且想当场提着箱子回学校。

有些人的脑回路永远摸不清。

盛越直起身子,把西瓜丢回盘里,回道:“饿了嚼白米,渴了啃西瓜,困了瘫床上,能不胖么。”

最关键的是没人管没人烦。

几天过去,前些日子瘦下去的全长了回来。

白承云往前走一步,想抚一下她的脸,但手刚抬至半空伸出食指,就又收了回去。

“这样刚刚好。”

盛越眯了眯眸子。

跟自己不一样,才过去三五天,他就瘦了一大圈,眼下更是浮着青黑,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格外扎眼,连嘴唇都微微裂了皮。

她抿了抿唇,而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白承云说,“跟我回去。”

盛越往后退了一步:“我家就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小越,别置气,跟我回家,不好么?”他尽量压抑住声音的颤抖,眼尾缀着红,“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但盛越也知道他说的是盛方然。

“那个疯女人不肯告诉我盛照松的家在哪儿——”提及周念时,他的神情里划过一丝阴戾,语气里也裹着厌嫌和憎恶,“谁也不帮我。”

“小越——”他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嘴边甚至带出一点笑意,“你过来,我带你回去。”

盛越拧了拧眉,拍开他伸过来的手:“白承云,你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吗?你这样拴着我,把感情强压在我身上,我却感受不到半点尊重,更别提回应你的喜欢。”

“可喜欢,不就是这样么?”白承云的脸上显出短暂的茫然,“让我照顾你不好吗?”话音一落,他的眸子又恢复了清明一片。

好吧。

跟盛方然一样,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但关键是这种话经不起半点推敲啊喂!没有谁照顾别人的方式是给水里兑药的你清醒一点!

盛越无奈地长叹一气,沉默半晌,才问道:“白承云,你是不是找着你妈了?”

“盛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身子一僵,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语气生硬,“谁跟你说了闲话?”

还有谁啊,你身边那颗大树呗——

才怪。

一开始她也想不明白,明明白朔已经坐了牢,白家也破产了,他哪儿来的钱在那所小公寓里住着,吃穿不愁,万事无忧。

后来发现是白承云甩锅周念,把白朔亲手推进牢房,盛越心底的疑虑更甚。按原剧情,现在的白承云还远远没到能一把扳倒他爸的地步。

直到离开小公寓的前一天,她才记起他那位还没出现的亲妈——成栀。

成家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大家风范,到成栀这一代,她的哥哥做起了生意,比之白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她就怀疑,是成栀在后面帮着白承云。

“你说你高三下学期会很忙,就是去找了成阿姨,对不对?”盛越看着他,“我走的那天,你出去也是为了见成阿姨,对不对?”

那双眼睛里忽地浮出冷漠,白承云沉着脸,冷声道:“不要提她。”

“为什么不能提她?”盛越毫不露怯,步步逼问,“是因为她拒绝继续帮你,还是因为她在知道你拿她给你的人查了白叔叔的底细,送他坐了牢后,批评你做错了事?又或者……是因为她给你找了医生,说你的精神出了问题?”

“医生”二字一出,盛越就瞧见,面前人的眼神有一阵恍惚,脸色也愈发苍白。

白承云怔怔地看着盛越:“不,不是。”

他拔高了声音,微微颤抖着:“不是,她才疯了。”他跛着腿靠近了盛越,一把攥住她的手,“我没有病,你别信她,她才是个疯子!”

盛越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在你看来,当然没有,你只会觉得你做的一切事都正常得很。”

离开白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给盛方然打电话,第二件事,就是联系成栀。

成栀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高三下学期,白承云找到了成家,在白朔不知道的情况下认回了自己的亲人。

成栀的哥哥至今无子,算起来,成家只有白承云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上下都心疼着他,那套公寓也是白承云的外公送的。

成栀更是心疼他的腿疾,特意找了人来保护他,白承云却反过来让那些人查了白朔的底细。

这之后,盛越跟成栀见了好几次面。

谈话之下,她才知道,对方也察觉出了白承云的精神异常,且请了医生,但白承云很是抗拒。

现在,白承云连成栀的面都不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