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盛越看着郑灵卉,“郑小——灵卉,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好吗,我去看看裴怀,马上就回来。”

郑灵卉本想和她一块儿去,但最后只是犹豫着点点头,等在了病房外面。

盛越跟着护士往手术室赶,还没走到,她们就远远看见了被推在轮椅上的裴怀。

跟想象中的“横扫千军”式大吵大闹不一样,他只是安静地缩在轮椅上,低着头,看起来病恹恹的,很没有精神气。

他的头发由于长时间没剪了,有些过长,散乱地搭在额前,甚而遮去了一半眼睛。

但也能勉强看见他眼底泛着的红,好像还氤氲着些许雾气。

或是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夸张,护士顿了顿步子,解释道:“他刚醒的时候还闹了一顿,吵着要见你,不见人就不出来,急着往床下翻。坐上轮椅了,也还往下蹦,差点儿再进一道手术室。病人情绪不稳定,做家属的最好陪在身边。”说着,她看了盛越一眼,“你是他女朋友吧?闹别扭了?”

“没,没有闹别扭——不是——”盛越只觉得耳尖发烫,“我不是他女朋……”

“盛越!”还没等她说完,走廊那边的高呼就把她的话给打断了。

盛越偏头一看,那边裴怀正挣扎着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旁的护士皱着眉头要把他扶回轮椅,却不知道该先按住哪条乱动的胳膊。

“坐着!”盛越也蹙起眉心,往裴怀身前走去,“再乱动手术就白做了。”

裴怀闻言,立马垂下了手,乖乖地坐在了轮椅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回道:“我坐着了。”

盛越刚一走过来,他就倾过身去,悄悄抬起手,又垂了下去,反复几次,终于大着胆子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问道:“你去哪儿了?我以为,我以为你走了。”

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脸色也并没有因为手术的完成而好转,反倒苍白如纸,嘴唇更是不见血色。

“有一点事。”盛越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待会儿跟你说。”

“您是裴怀的家属?”医生神情严肃,不免责备,“之前应该说过,做手术的时候,家属最好在外面等着。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也好及时解决,对病人的情绪也有稳定作用。”

“是。”盛越有些歉意地点点头,“是我的不对。”

把裴怀送进病房后,医生又在走廊里跟盛越谈了谈他伤口的情况,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离开。

等医生走了,盛越进病房一看,裴怀正蜷缩在床上,半边被子搭在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只手还死死抓住盛越的衣角。

裴怀:“你刚刚,你刚刚去哪儿了啊?”

虽是询问的语气,却没其他人问话的力度,只轻飘飘地打出来,像被风吹着的棉花一样。

这让盛越想到了楼下那个父母外出打工的小孩儿,平常跟人说话也这样,怯生生的,一句一个“请问您”,两句一个“谢谢您了”,三句一个“抱歉”。

很长一段时间里,盛越甚至怀疑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一位提着笼子遛鸟的大爷。

“盛越——”郑灵卉忽然大步进了病房,但刚一看见裴怀,她就止住了步子,“他还好吧?医生……是怎么说的?”

“她是谁?”裴怀还拉着盛越的衣角不肯松手,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盛越……你是不是……”

盛越顿了好半晌,才在脑子里把他这半句话听明白,问道:“是不是什么?”

裴怀悄悄看了郑灵卉一眼,然后跟不受家长重视的小孩儿一样犹豫着开口:“要是……要是你们还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用管我的,我能照顾好自己。”

盛越这才明白,他是觉着她为了郑灵卉的事,才没在手术室外面等着他。

这小蛇打得准,一打一个准七寸。

她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郑灵卉,又看了看满眼都写着“不用管我,我理解你”的裴怀,叹了口气。

她难道不应该只是一个出场章数少得几乎叫人记不住的小炮灰吗!为什么突然就成他俩之间沟通的小桥梁了?

盛越刚想开口,忽然看见郑灵卉手上提了几大包礼品盒。

刚才见面的时候还没有。

“啊……”郑灵卉注意到她的视线,把礼品盒放在了桌上,然后勉强笑了笑,“我刚刚去卫生间,碰见了一个男的,说自己是星探,想让我去什么公司面试。我觉得是骗子,就没理。走的时候,他……给了我这些东西就跑了。”

盛越:“……”

她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某星探现就职于小说男主的公司,未来的戏份可能比她还多。

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主吗,所以她之前碰到的那些男主都是假的吧。

再跟她这炮灰比……

别说什么星探了,她到现在连星星都没见着几颗。

就算碰见了,也绝对不是告别时还附送过年大礼包的那种!

盛越暗自握了握拳。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跟郑灵卉深入交流一下炮灰和女主之间的光环差别。

她倒要看看,真正的女主头上究竟顶了几个圈儿。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到衣角往下拽了拽,往下一看,裴怀正抬着一双眼眶微红的眸子,紧抿着唇。

盛越回过了神,介绍道:“这是郑小姐,郑灵卉,她是来找你的。”

“找我?”

盛越点点头。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家里有个姐姐吗?”她侧过身去,看向郑灵卉,“她就是,现在来找你了。”

郑灵卉也应了一声,开口时声音颤抖:“小怀,你还记得姐姐吗?”

往常这种剧情里,只要一抛出类似于“她其实是你姐姐啊”“她才是你的亲妈”“不记得了吗,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台词,戏份中的角色要么抱头叫道“我不信我不信”,要么痛哭大喊“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但绝逼没有一个人会像裴怀这样,刚一听郑灵卉说完,就扯过被子,缩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最后只有他那闷闷的声音透过被子传了出来:“我不认识。”

嚯,这决绝的态度上一回见还是在他带猫去打针的时候。

“小怀……”郑灵卉眼眶一红,看向了盛越,“能不能让我……单独跟他待一会儿?”

“好。”盛越应了一声,刚往外走一步,就被衣角上攥着的手给拽住了。

再一拉,半点儿没松。

“裴怀——”她躬下身子拍了拍被子,“把手松松。跟你姐姐聊聊好不好?”

被子一阵动,看样子是窝里面的人在摆脑袋。

盛越:“那你先把手松开。”

又是一阵动。

行吧,不松就不松。

盛越一拉拉链,顺着把外套脱了,然后往床边的椅子上一丢。

给你了,想抓哪儿抓哪儿,反着穿都行。

裴怀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抓着那件衣服,瞪着通红的眼。

难得有一次眼神没有躲躲闪闪,而是直盯着人,隐隐透出责怪意味。

“其实我的本体就是这件衣服。”盛越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一点,“你信不信?”

所以别再拽着她了!

说着,她就踩着鞋子往后一滑,溜出了病房。

坐在床上的裴怀想要下去跟上她,无奈腿疼得太厉害,刚落地就激了他一身冷汗,只得瘫了回去。

盛越在医院楼下逛了两三个小时,快跟街对面那卖水果的老奶奶聊成忘年交了,才想起来往回走。

回去时,病房里只剩了裴怀一个人——

准确说来,是只剩下了一坨被子。

盛越走过去,拍了拍那团被子:“冷啊?”

被子里的人没有动。

“你也把本体转移到被子上了?”她拿起枕边的外套,往上一提,才发现裴怀的手还攥在上面,已经润出些汗了。

“睡着了?”盛越压低了声音,扫了他一眼。

她刚想帮他把乱搭着的被子整理一下,一阵闷闷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盛越,我是不是很招人厌?”

盛越一怔。

“我等了你两个小时了。”裴怀轻声道,“你一直没回来。”

“你……”虽然他的语气平常,但她仍听出了一丝火气,“你跟她聊得不好?”

“她说她要带我走。”裴怀说,“你要把我推给她吗?那个女人根本瞧不起我。”

盛越愕然,心底却起了一丝狐疑。

不应该啊。

原剧情里,郑灵卉对裴怀好得不能再好,怎么可能会显露出鄙夷情绪。

或许是他会错意了也说不一定。

盛越:“她是你的……”

“她不是我的家人。”裴怀咬着牙打断了她,他几乎要把每个词磨碎了再吐出,“她和我没关系。”

裴怀只觉得眼睛也在烧灼着,折磨在心底的愤恨几乎扭曲了他的神情,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并晃得头疼难耐。

他只有死攥着手,才能竭力压抑住那愤恨显露出来。

“为什么……总有些不相干的人?”

恍惚间,盛越忽地听见一句喃喃,但再等她细听,却只捕捉到一些琐碎的词。

“裴怀?”

“为什么——”裴怀低低喘息着,蜷缩在看不见丁点光亮的被子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不能一直待在我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