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越起先还能听清裴怀在说什么,但越到后面,她听得越模糊。声音全冗进了被子,只偶尔有些琐碎的字词钻进耳朵里。

盯着像是进了蜜蜂群的被子,盛越蹙了蹙眉,然后抓着一角,一用力,把被子掀了。

刚一掀开,蜷缩成一团的裴怀就跳进了视线内——

他蜷在床中央,四周的白净垫被被他抓得皱巴巴的,活像地形沙盘上起伏的小山丘。

眼前忽然见了光亮,裴怀不适地眯了眯眼。等看见盛越了,他只觉得心往下一坠,喉咙里随之哽出一阵怪声。

他慌慌张张地半直起身子,想去抓回被盖,但恰好磨到了腿伤,疼得他遽然松了手。有一瞬间,眼前也一片模糊。

对上他那双红得跟兔子眼似的眸子,盛越冷不丁地往后退了一步,眉头往上挑了挑,满面讶然:“你……你哭啦?”

她记得上次见着人缩被子里偷偷摸摸地流眼泪,还是读高中的时候,同寝室的女生半夜里在床上看小说。

那女生一手举着台灯,一手拿着书,后来嫌累,她就跪在了床上翻。

读到某配角死的情节的时候,她忽然把头埋进了书里,一个人跪在床上抓着书和台灯抱头痛哭。

最后哭出了哭嗝,她边打嗝边扫了眼寝室里的其他室友,又觉得丢人,索性拉了被子,捂着嘴巴任凭眼泪往下滚。

不得不说,画面感极强。

盛越几乎能借由这妹子想象到裴怀缩被子里面默默流泪的样子。

就他这眼睛红的,起码要靠十几本虐文的磨练。

裴怀抬起一只手臂,挡住了脸,避开她的打量,不肯应声。

好半晌,他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我没哭,你看错了。”

盛越:“……”

这颤抖的腔调,瓮声瓮气的鼻音……

说话的声音里都快滚出眼泪水了,还没哭呢。

“头发。”裴怀别开脑袋,压抑住声音的颤抖,解释道,“是头发。头发太长了,戳了的。”

盛越:“……”

哦。

哪家的头发这么有个性,尽往眼睛里戳。

说是眼睛里进沙子了都可能勉强说服别人。

“是吗?”盛越默默叹了口气,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要不我们去把头发剪了?”

裴怀埋在胳膊里的头摇得飞快:“不,不剪。”

“那再扎眼睛里了怎么办?”

裴怀怔了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低语:“要是……要是你趁我剪头发的时候,跑了呢。”

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越到最后越小,但盛越一个字都没落下。

合着剪个头发还成了猫捉老鼠拍摄现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胸口,自动把对话模式调整到幼儿园水平:“要不……我帮你剪?”

听了她这话,裴怀那挡在脸前面的手往下移了一点,露出一只红红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你帮我剪?”

盛越往上撸了撸袖子,弯了弯眉眼:“让你看看托尼盛的本事。”

嚯,照这样看,从今以后,她也是敢在反派头上动土的人了!

裴怀的眼底晕进了点笑意,但很快又不自在地收敛住:“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就剪成什么样的。”他顿了顿,嘴角抿了点笑,有些急切地又强调了一遍,“要剪成你喜欢的样子。”

……

哥,剪头发归剪头发,咱们现在可没有整容之类的额外服务。

盛越也不作犹豫,立马去端了盆热水。

“把眼睛闭上。”她扶着裴怀躺下,给他脖子下面枕了个垫了帕子的枕头,“疼的话就吱一声。”

搁在两边的手攥紧了些,裴怀乖乖地闭上了眼,但没过多久,就又悄悄睁开一只,瞥了眼盛越。

“眼睛闭上!”

“好!”裴怀立马闭上了眼。

润湿了头发后,盛越挤了点洗发水,在他头上揉搓起来。

裴怀紧抿着唇,只觉得耳根烫得厉害。

把他头上的泡沫冲干净了,盛越突然发现他的颊上浮着两片通红。

她用还沾着点水的手指戳了戳裴怀白里透红的脸:“脸怎么这么红?”

话音刚落,盛越便忽地想起他刚进医院那会儿,满脸的伤,青一块红一块,跟砸进了颜料盒里差不多。

“伤好得可真快。”她又伸出另一根手指,把滴下的水珠子擦去了,“这块儿还疼不疼啊?”

裴怀闭着眼睛,脸绷得紧紧的,直摇头:“不疼。”

盛越了然。

也是,毕竟人还是书里的重要角色。

哪家读者愿意看个鼻青脸肿的反派男二在背后密谋一切呢。

想想吧,往常书里占着反派位置的男二,要么冷酷无常,拔开剑鞘就是干;要么嘴边时常勾着一丝阴戾的笑,动手前习惯性先叭叭两句。

但总的说来,出场时都顶着一张随时会出现带偏三观的危险的脸。

这要突然蹦出来一人,眼皮儿是肿的,无力地耷拉着,挤得眼睛只留下一条缝儿,脸上被人揍得发青发紫,头上缠着圈绷带。还端出或冷酷或邪肆的表情,在背后运筹帷幄,时不时来上一句:“他们也不过尔尔。”

噫——

算了算了。

场景诡异,槽点太多。

盛越正想着,一只手忽然捉住了她的腕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怀已经睁开了眼睛,盯着她的脸,绯红从鼻尖染到耳根。

“盛越——”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抱住她的胳膊,声音也不大,“你真好。”

被发了张好人卡的盛越表示内心毫无波澜:“咱的双下巴好看吗?”

“没,没……”裴怀慌忙松开手,然后翻过了身。

他跪坐在床上,额前湿哒哒的碎发顿时滚下几滴水。他眨了眨眼,顺手往上一推,露出了额头。

他的脸上一片红,笑意也有些克制。

裴怀往前凑了凑,趁盛越不注意,忽地抬起手,搭在了她肩上。随即,他一把抱过了盛越,湿漉漉的头贴在她的脖颈上,冰凉凉的。

他的声音也低低的,像是润着水一般,盘旋在盛越的耳畔:“盛越,你太瘦了……”

似是怕她误会,裴怀又蹭了蹭脑袋,补了句:“但怎么样我都喜欢。”

盛越:“……”

她用力推开没事就来抱一抱的裴怀,摁住了他乱动的脑袋:“别动,我剪头发。”

“别……别忘了。”裴怀忙道,“剪成你喜欢的那样的。”

盛越放下剪子,无情地拿起一旁的推剪,然后顺着裴怀的脑袋推了一下。

推剪一移开,那块儿的头发顿时短得几乎贴近了头皮。

“忘了说了——”她面无表情,“我就喜欢秃子,贼喜欢,喜欢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