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被当面怼来的抱枕捂着,脑子更加昏沉,耳边盛越的说话声也跟耳鸣一同盘旋着,震得他头发晕、眼发胀,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拨动了一根软尺,嗡嗡直响。
但那股子憋闷感也只是一瞬,不过一会儿,盛越就丢下了枕头,站了起来。
裴怀难受地摆摆脑袋,好不容易从憋着气的烦闷状态下逃出来了,再想看清楚眼前的人,面前却重出好几个一样的影子。
那些影子动来动去,先是飘进餐厅倒了杯水,而后又飘了回来。
瞧着也都是差不多快要垂到腰间的长发,微微卷曲着,发下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他看得不太明确,过了半晌,才从对这人的熟悉感里扒出欢喜。
“盛越……”
他由着两边的嘴角往上扬,然后晕晕乎乎地伸出食指,趁盛越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躲闪时,悄悄戳了下她的脸颊。
等指尖碰到温软了,他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小声道:“活的。”随即又伸出拇指,心满意足地捏了捏她的脸。
盛越一把抓住他乱掐的手,满头黑线。
是啊,你真该庆幸现在站面前这人是活的。
正想着,眼角那块儿忽然一阵刺痛,磨得她不适地蹙起眉心。
盛越下意识松开了抓着裴怀腕子的手,转而轻轻揉了揉眼角旁疼痛难耐的伤口,再垂手一看,指尖染着点儿血红。
刚才她去客厅倒水,起身时眼角不小心蹭在了一旁的桌角上,这会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
盛越的动作引起了裴怀的注意。
他眯了眯本就快要连在一起的眼睛,恍惚了好半天,等她微侧过脸了,才勉强看清她眼角的伤口。
原来白皙的皮肤被刮伤了,并不算严重,破了点皮,几颗血珠子被她抹开,擦在了周围的青紫上。
裴怀忽然记起,他刚从裴若和的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下了场冬雪。
那时裴若和在院子里养了一只鸟,每天都兴奋地对着那笼子说话。
在别人看来,他是对着一只不通人言的鸟儿自言自语,但裴怀清楚,裴若和是在跟他聊天,尽管他没多少交流的冲动。
那只鸟后来被裴焕摔死了,尸体坠在刚融了雪的石板地上,青红白混成一片。裴怀当时只觉恶心,也不明白裴若和为什么要蜷缩在床板的角落里抽噎,几天下来连开口的力气都磨得没了。
但眼下,他却在模糊中捞出了那快要沉到最底层的回忆,并从那杂乱的伤口中寻出些许甚至可以冠有惊艳的怜意来。
他敛住了笑,手撑在沙发上,往前凑近了些。与此同时,他抬起另一只手,抚在了盛越的脸上。
面前的人不知怎的往后躲了躲,但这也不妨着他的耐心。他又向盛越那边靠了靠,抚在颊上的手缓缓向后一滑,转而贴住了她的后脖颈。
他微躬下腰,温热的唇极尽柔和地落在了那伤口上,只轻轻一下,他便退了回去,贴着脖颈的手顺了顺,嘴里还低语着安抚:“不疼了……”
盛越身子一僵,随即用力推开了裴怀,握在手里的一杯水晃晃荡荡,险些全洒了出来,但现在她没半点心思顾及这个。
要死要死要死!
刚刚他亲上来了对吧?
之前不还打声招呼,怎么这会儿连个亲前预警都不弄一下就凑上来了呢!
还不疼了……
她现在只觉得伤口那块儿疼得更明显了,这是从哪儿修来的反咒语!
她屏住呼吸,一时间,心底的起起伏伏比窗外的暴雨还要剧烈。
她抬手按住了胸口,试图把那阵子慌乱给压回去,但啥作用也没起。
眼神飘忽间,盛越对上了裴怀的视线。
她以前没怎么仔细瞧过裴怀,大多时候只把他当成任务对象,至多是数据堆砌起来的虚假人物。
而这时,她却盯住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高低不就的桃花眼,放在别人身上就叫做含情脉脉,可搁眼前这人脸上,那桃花就叫霜打了一半,把该有的情愫给掐了个一干二净。眼尾失了狭长,弧度圆润,反倒生出些澄澈。
奇怪,无论好的坏的,这人好像把所有矛盾的东西都给揉一起了。
盛越越看越觉得心被那眼尾勾住,然后搅作了一团,脸也跟着烧烫起来。
尤其是刚刚被他啄了一下的那块儿,简直像是被啄木鸟啄过的一样,刺得她没来由得发慌。
她难不成也发烧了?
盛越忙拿手背碰了下额头——
不怎么热,甚至还可以说有些凉。
似乎没事儿啊。
趁着她发愣的空当,裴怀又恢复成了刚刚傻笑着的样子。
他露出两排白牙,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盛越,嘴里还叽叽咕咕的:“盛越,我看见好多你啊……都不知道谁是你了……”他满足地把脑袋蹭在她臂弯里,“现在抓住啦,就要这个……”
盛越:“……”
当她是娃娃机里的布娃娃么,抓住哪个算哪个。
她甩甩脑袋,把刚才那阵子古怪劲儿给抛了出去,然后摁住裴怀的头,把他推远了些。
“你安静点儿!喝水!”将杯子一把塞进了他的手里,盛越随即站了起来,往餐厅那边走去。
现在离这颗定时炸/弹越远越好!
在餐厅里静坐了好一会儿,瞟见裴怀缩在沙发上睡着后,盛越才叫出了系统。
她本来是不能在任务过程中跟系统主动联系的,除非出现了意外情况,她才能跟系统对话。
而这机会也十分有限,只有三次。
没等多久,系统的机械声音就响在了盛越的脑海中。
系统:“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我想问一个问题。”盛越顿了顿,“你也看见了,这些任务根本就没办法完成,这样做下去有什么意义?”
一次还好,两次也可以看作是巧合,但三次下来,事实证明,她的出现对反派的黑化几乎起不到任何阻挡作用。
系统原本就小得不行的声音更加低了些:“其实也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跟我开玩笑呢。”盛越往后一瘫,“听这语气,连你自己都不确定了。再这么玩下去,我天天过得跟悬在跳楼机最顶端一样。”
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也快保不住了。
“那……那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中断这个世界的任务。”系统犹疑片刻,才道,“只要做完最后一个任务,最后一个。如果依旧无法完成,我就会让你回到现实世界。”
盛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现在可以离开?”
“嗯。”
“如果现在离开,裴怀会?”
系统打了包票:“他会跟着你前往下一个世界,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盛越远远望了眼缩在沙发上的裴怀——
沙发的长度有些不够,他整个人蜷缩在上面,半截腿耷拉着,身上虚虚盖着层被子,搭在旁边茶几上的手还握着那个玻璃杯。
杯子里的水喝了一大半,只能从指缝间隐约瞟见剩下的矮矮一段。
她刚刚才叫了车,但如果这会儿离开,去不去医院大概也没什么区别了。
盛越看了半晌,直到系统微弱着声音催促了一句,她才定定回过了头,应道:“好,那就现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裴怀:现在离开……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