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越没怎么把裴怀的“承诺”当真,她已经基本放弃这个世界的任务了,即便他的语气再真诚,她也还没忘记那天裴怀的“瞬间变脸”。

冷静了几天,她又想到裴若和说过的——

“他就是个无耻的骗子,为了骗走身体,拿一切谎话来欺骗所有的人。”

这评价太低了点,等同于五颗星的分值不光没星,还往负里打。

但盛越也看出来了,裴怀的确喜欢撒谎,这回指不定又是拿些漂亮话来糊弄她。上一次当也就算了,要再上一次,她自个儿都得骂自己一句傻子。

这些天,要不是听警察说那天晚上裴焕没被抓着,她早就一走了之了。

而现在只要等到裴焕被送进监狱的新闻,她就可以开始考虑离开的事。

但除了病房里的电视,盛越其实没多少途径接触外面。就连她自己的手机,都是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才拿到的。

之前裴怀送她来医院,走得急,忘了拿她的东西。等住院了,他又摆出玩手机对伤口愈合没好处的理由拒绝了她。

直到这天下午,盛越自己偷溜出了病房,被裴怀抓了个正着,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才答应去帮她取手机。

出乎意料的是,这么多天了,除了好几通同一串数字的陌生号码,她一条熟人的短信都没收着。

盛越稳着充电线,拿狐疑的目光扫了眼裴怀,然后尽量若无其事地问道:“手机怎么没电啦?我记得走的时候还满格来着。”

裴怀轻轻一笑,回道:“你住院还是几个星期前的事,大概耗完了。我走的时候没注意看,怎么了?现在要急着用吗?”

盛越勉强松了口气,正巧这时弹了条短信,她随口说了句:“没事,就是充电要等上一会儿,不影响。”然后划开了那条短信——

“你住院了?怎么回事,好些了吗?”

短信是陶子桐发来的。

说实话,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她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陶子桐”是谁——原主的表姐,开画室的那位。

脑子里大概有个模糊印象,盛越指尖轻点,回道——

“差不多快出院了吧,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是在她快出院的时候才知道的。

对方很快回了信息。

陶子桐:“我听小姨说的,她的同事去医院看病,说是看见你了。听她说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才问我知不知道。这会儿应该正往医院赶呢,估计是来教训你的,悠着点儿啊。”

一见着“小姨”两个字,盛越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合着那几条陌生号码原来都是她打来的,难怪一个劲儿地狂轰乱炸、锲而不舍。

“怎么了?”裴怀问,“出了什么事了?”

盛越挤出一丝笑:“没事,我就是想站会儿。”

心里却五味杂陈。

说实话,她最不想碰见的就是原主的小姨,这人嘴太欠了,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受了伤,还瞒着家里人,估摸着得揪着她耳朵从医院骂到家。

没过多久,陶子桐又发来一条短信——

“我们今晚要在画室附近那家KTV玩,要不要来躲躲?”

随即又补了一条——

“来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去医院接你,顺便说说发生什么事儿了。”

知我者子桐也。

盛越放下了心,再一想,她的确有段日子没去画室了,而且最近的确在医院里闷得慌,还得天天受到裴怀的视线攻击。

不作过多犹豫,她便顺手回了句——

“你直接把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

盛越站在包厢的门口,周围闹得很,乱七八糟的微弱音乐不断从没锁好的门缝里挤出来。

她犹豫一阵,才推门走了进去。

包厢里大概有五六个人,缩在角落里的几个正在玩水烟,见她进来了,只抬头笑笑,隔着茶几问了声好。

盛越点点头,然后被刚放下麦克风的陶子桐拉了过去。

“怎么回事儿?”陶子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番,在喧闹声中开口,“哪儿受伤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以为你又跑了。”

“这儿——”盛越指了指左肩,毫不在意地笑道,“受了点轻伤,没多大问题。手机住院的时候忘带了,今天刚拿回来。”

“你这忘性可够大的。”陶子桐仍不放心,“真没事儿?”

“要有问题,医生能准我出来?”

陶子桐犹犹豫豫看了她几眼,见她表情没什么异样,才稍微舒展了些眉头:“没事就好。要不是小姨说要去看你,我就去医院了。出来也好,放松放松。”

这时,有个卷发男生凑了过来,大概有些热,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凝了层薄雾,一见着盛越就笑:“子桐的妹妹?之前听她说过,来,喝杯饮料润润嗓子——”说着,就递过他手里攥着的透明杯子,里面晃荡着琥珀色的液体。

“发什么神经,她还生着病呢。”陶子桐骂了他一句,把杯子夺过来放在了桌上,“唱你的歌去。”

卷毛男生毫不在意,咧嘴笑了笑,和她又打趣了几句,然后拿起茶几上多余的麦克风,和那边唱歌的女生聊了起来。

“都是一帮‘狐朋狗友’,别理他们。你在这儿歇会儿,等小姨差不多走了,我就送你回医院。”陶子桐拉着盛越坐到了沙发上,“不过,总躲着也不是办法,既然受伤了,还是要跟你妈说一声,知道吗?”

盛越乖乖点头应了,两人又聊起了关于画室的事。

聊了没多久,陶子桐就去了卫生间,临走前让她饿了就吃水果、嗑瓜子,渴了就喝饮料。

听她说起喝饮料,盛越这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盯着刚才卷毛男生拿来的杯子,她还没忘他刚说的话,说是饮料,拿来润嗓子的。

盛越扫了眼KTV,其他的人都在各玩各的,没人把视线往她这边放,想了想,她伸手拿起了那杯“饮料”,然后灌了一口。

“嘶——”

辛辣气直接冲进了喉咙,盛越咧了咧嘴,拧着眉把杯子放了回去。

这玩意儿哪儿是饮料啊,明明是酒!

还润嗓子,她现在嗓子都快给润没了。

盛越皱着脸往嘴里塞了好几颗葡萄,但没多大用处,热气一股一股的往脸上涌。

她扯了扯衣领,然后站了起来。

忽地,打着频闪灯的包厢好像旋转起来了,刺眼的灯光激得她有些眼眶发热。

包厢里太热了,盛越摆摆脑袋,而后往门外走去,出门的时候,恰好撞上回来的陶子桐。

陶子桐讶然地看着她:“你去哪儿?”

盛越也弄不明白眼前的“三个”陶子桐哪一个是真的,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对其中一个说道:“我出去吹吹风,马上就回来。”

“要我陪你吗?”陶子桐盯着她绯红的脸颊看了半晌,包厢里好像是有点热。

盛越乱摆手:“不用不用。”她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笑容看起来有丝傻气,“我马上——嗯——马上就回来。”

陶子桐恍惚间问到了一点酒味,但不等她接着往下问,包厢里的其他朋友就拉住了她:“子桐,往哪儿跑呢,进来,该到你了!”

*

盛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KTV的走廊里四处乱逛,鞋底迟钝地擦在厚重地毯上,拉拽得她有些脚步不稳。

她晃到了走廊中间的窗户前面,用力拉开——

裹着湿气的江风顿时涌了进来,扑了个满面。

她心满意足地往外面探了点儿,想离那股子冷风更近一些。

但身子刚探出一半,身后就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后拉去。

脑子里的一片混沌也跟着向后一荡,盛越借着那股力转过了身,这时,一边KTV的频闪灯透过没关上的门闪了出来。

灯闪了第一下。

她看见了他的眼睛——晕进了沉重的灯光,清冷,却看不出一丝咄咄逼人,而是涌动着什么异样的情绪。

灯闪了第二下。

接下来是他的嘴——带着温润的弧度,薄厚恰到好处,但线条太过平滑,颜色也实在苍白,似乎带着病态。记得以前刚开始学素描时,盛越向来不爱画这样棱角不明的人像。

灯又连闪了几下。

这次她看清了他的脸。

盛越嘴边还挂着没敛去的笑,她戳了戳那人的颊,含混说道:“这,这脸……好脸啊,公园一枝花……”

公园里常有大爷大妈们给自家没结婚的孩子排出来的相亲照,没个几房几车都不敢往那儿贴。

但就这脸长的,粘上去得甩其他人几条街。

裴怀抿着唇,攥住了她的手指,压低了声音问道:“盛越,你喝酒了?”

“没有啊。”盛越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胡言乱语,“我喝了点饮料,润嗓子的,就是效果不大好。”

裴怀仍盯着她,神情间情绪不明:“盛越,知道我是谁吗?”

盛越尽量稳住乱动的眼珠子,虚着眼睛看了他半晌,才一笑:“我——我认出你来了,整天——整天装模作——作样的——糊弄我。”

嗯。

他是在骗她。

裴怀的拇指按在那漾着笑意的嘴角上,轻轻摩挲。

用谎言来掩盖低俗的欲望。

她要的似乎是一个透明的果糖,纯粹的喜欢和永不隐瞒的信任。而自己能给的,只有匍匐在疯长荒草间的阴暗欲望,扭曲且病态,被满是谎言的漂亮话包裹成一颗看起来甜津津的糖球。

但只要舌尖一碰,她就会知道,炸裂开来的是阴暗的、出于本能而又无法克制的情/欲。

裴怀加重了力度,然后吻了上去,用难以压抑的侵略性带着她剥开那颗危险的糖果。

他把盛越往走廊中某扇半开的门里带去,站定在门口时,他才停下步子,对怀中气息不稳的人说道:“盛越,吻你的人是谁?”

盛越从那溺毙感中解脱而出,对上那满是迷恋的眼,一阵恍惚,她的脸颊烧了起来,连同脑子也不大清醒。

“裴怀?是你吗?”

听见那低低的轻唤,裴怀眯了眯眼睛,骨子里也一并腾着热血。

他把她抱了起来。

“嗯,是我。”

“我都亲你了。”裴怀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凭空被什么压下了一般,还有些难以克制的颤抖掺杂其中,语气温柔如同引诱,“盛越,你也帮帮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