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越呆滞地坐在椅子上,视线落向天花板正中央那盏摇摇晃晃的橘色灯泡。

这盏灯和关她的那间房里的吊灯区别很大。

方块状的底部,悬着孤零零的一个灯泡,像倒吊的尸体一般。橘黄的灯光也不强烈,甚至太过昏暗,对房间的照明起不了多大作用。无论她看向哪儿,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当然,这也跟她眼睛的状况有关,就算是在那个过于明亮的房间,她也无法做到长时间睁着眼睛。

这是盛越半个月来第三次来这个房间。

跟她所待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更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始终处于灰蒙蒙的状态之中,布置吝啬至极,窗户也不见一扇,压抑得人连喘气都不愿有太大起伏。

光秃秃的墙上一片瓷砖都没有贴,偶尔能借着暗淡灯光在墙上发现一两处小小的、聚成一团的浓白色蛛网。

她之前看见过,一个押她来审讯室的矮小男人用指尖轻轻一挑,戳破了那黏在墙上的蛛网。一只蜘蛛仓皇地从里面跑了出来,然后被那个男人舌尖一勾,舔进了肚子里面。

牙齿碾碎蜘蛛尸体的声音在这狭小的、暗得几乎瞧不见旁人长相的房间里格外明显,黏糊糊的,还伴着男人挑剔的啧啧声。

那时候她吐了吗?

盛越从墙上残破的蛛网上移开视线,动作迟缓,大脑混沌。

大概是没有。

又或者吐了,但她也记不清。

半个月里,她的脑子里已经冗进了一团浆糊。明明来这里没有多长时间,过去的几天却被不断拉长,再拉长。

进来的那天好像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她垂下脑袋,浑浊的、布着血丝的眼珠僵硬地缓缓转动,最后在看清地上翘起的一片木板时愣愣停住。

然后是习惯性的沉默。

“感觉怎么样?”明丘推开了房间的门,有一瞬间,外面走廊的光亮照了进来,刺得盛越睁大了眼,心快速跳动起来。

“我听全伦说,你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明丘走过来,倚着桌子边,目光随意打下,“怎么,要说实话了吗?”

晚上?

放在膝盖上攥紧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盛越的呼吸愈发急促,她紧咬着唇,想把过快的心跳压回去。

不。

没有晚上。

在那间房子里,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晚上。

那盏白灯总是亮着,刺眼到难以忍受的地步,而且只要明丘一进来,她就会被全伦逼着坐在椅子上,仰着脑袋死盯着那盏灯。

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无论转到哪个角落,都只能看见一片白。

至于睡觉……

盛越的身子蜷缩了一点。

睡不着,即便熬到头昏脑涨,心闷想吐,也只有断断续续的小憩。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她总是能听到外面的犯人在痛苦哀嚎,尤其是她隔壁的那只鼠妖。全伦告诉过她,那只鼠妖吃了人,却不承认。

被关在这里的妖怪都是这样,违背了条令,但都拒绝认罪,只能在审讯室和监狱里来回耗着。

对于全伦说妖怪吃人的话,她是相信的。

因为每次从那间牢房前面经过的时候,那只鼠妖总会扒在小窗户上,呲出浊黄尖锐的牙,眯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狞笑着盯住她。

也时常有爪子狠狠抓过墙壁上的声音,不分昼夜地响在隔壁,算作威胁。

甚至到现在,被带到这个远离牢房的审讯室里了,她偶尔也会听见鬼哭狼嚎一般的凄惨叫声在耳边徘徊,一遍又一遍。

“还是不愿说话吗?这样下去,你受罚的时间会越拖越久。”明丘随手拿起桌上的笔,慢悠悠地转动着,“我想我跟你解释过,如果再在那间房子里待上一段日子,你就会变回一只肮脏的小狐,然后被丢出去自生自灭。”

“我也说过了,我不是妖。”盛越挤出破碎而嘶哑的声音,提不起劲的头埋得更低,近似自言自语,“只要把闻长怀叫回来,只要把他叫回来……就算不叫他,我的资料都摆在那里,为什么不看呢?”

那间牢房有异常,她是知道的。

原剧情里提过,妖管局的监狱里被施了法术,尤其她所在的底层监狱,待的时间越久,犯人的妖力就磨损消耗得越多,直到最后变回原形,永远也没办法修炼成人。

虽然这对她没用,但被关在那间牢房里,她同样无法忍受。

她不知道自己解释过多少遍了,可明丘的审讯似乎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她是一只妖怪,反复告诫她必须把做过的事一一交代。

听见盛越的话,明丘也有些心烦意乱。

他没碰见过这样棘手的犯人。

按照规矩,在对妖怪进行处罚以前,必须掌握犯罪证据。

但他派人搜了半个月了,除了那封举报信,什么东西都没找到,连盛越嘴里所说的闻长怀,也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联系。

他顶着局里的压力,把人一直留在关押重刑犯的底层监狱,就是想着能不能把这人的实话逼出来。

可大半个月过去了,除了“我不是妖怪”和“把闻长怀找回来”这两句话,她就没提到过其他内容。

“盛越——”明丘点燃了一支烟,咬在嘴里,挤出来的话顿时变得有些含糊,但语气仍平常无异,仿佛在问她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你是不是把闻长怀杀了?”

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哪里都找不到他?

盛越挤出一丝无力的笑,脸色苍白。

传入耳中的只是一个一个单独的字,她要反应好半天,这些字才会连成一句话,她也才能听懂他在问什么。

“这也不愿说么?那好,我们换一个问题。”明丘转到椅子后面,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上,压低身子问道,“既然你说你不是妖怪,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妖怪是谁?”

他有调转过方向去查盛越身边的人,她的信息却似乎是被处理过了,找不到丁点可疑的东西。

听到明丘的话,盛越险些脱口而出池望的名字。

但原剧情里的描述像铁烙下的一般,一遍遍滚过她的脑海当中。

【池望离开了监狱,他没想过自己会招来这么多祸端。为了救他,同族公然反抗了妖管局的调查,有几个还偷跑进了监狱。他的旧友,他的亲人,都腐烂在了那片肮脏的泥泞当中,下葬时,甚至没有遗骸可埋。】

脑海中只留下了这么一个片段,盛越往里蜷缩了些,避开抖落的烟灰。

不要紧。

她在心底重复着。

只要把这个世界的任务做完,她就能走了。

她能走,她还有活的机会。

思及此,盛越摇了摇头,尽量无视越发严重的耳鸣以及耳边莫名忽隐忽现的怪笑和呢喃,嘶哑着小声道:“没有。”顿了顿,又强调式地重复了一遍,“没有。”

“没有?”明丘取下烟,夹在手指间,不耐地弹了弹,“这么说,你不是妖,也没有妖陷害你……盛越,你似乎有些高看我的耐心。”

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手机就伴随着沉闷的震动响了起来。

一瞬间,压抑不住的狂躁从心头席卷而上,盛越剧烈呼吸一阵,眼睛瞪得通红,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成珠滚下。

“关了!”她倏地转过头死死盯住明丘,声音尖锐到有些破音,“你把它关了!”

明丘神情不变,眉眼间是半点不松的冷漠,他顿了顿,不慌不忙地取出手机,递近了些:“关了?这个吗?你不喜欢它?难道不是……想靠它救命么?”

来这里的第三天,盛越骗到了一部手机,想向外求救,最后被全伦发现了。

但近些天,她的神经紧绷到有时只是坐在那里,发一会儿怔就会感觉到脸上湿润润、冰凉凉的。

而如果听到略微刺耳的声音,她便难以克制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就像现在,她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面对明丘的逼近,先是惊恐地后退了几步,而后才大步迈过去想去甩开明丘的手机。

站起身的时候,盛越撞到了他的手,燃着火星的烟头烫在了锁骨上,椅子脚碰出刺耳声音压过了她的痛呼。

但那个还在响动的手机吸去了她更多的注意力,被铐住的手很难去抓住什么东西,盛越只能紧咬着牙,在半空中用力上下挥着手,银色的铐子打在额头上,而她脑中一片混沌,根本顾及不了这个。

“把它关了!”她带倒了椅子,码着的整齐文件也被她尽数推散,手铐在桌面上砸得碰碰直响,带进了一点哭腔,“求你了,关了!别吵了!”

明丘看着情绪极不稳定、随时处于失控边缘的盛越,半晌,终于有所动作。

“好。”他摁下了挂断键,“我关了,你冷静冷静。”

话是这么说,但明丘心底更多的是怀疑。

不应该。

底层监狱只会不断削弱犯人的妖力,直到把化作人形的妖物逼回原形,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犯人抗拒这里的原因,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她那样的情况。

单闻着气味,妖息半点没消,全伦也跟他提过这件事,但他那时候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这狐媚耍的妖术,现在一想,的确有些奇怪。

妖力没减,反倒是精神状况在日益变差。

盛越蜷缩在地上,她剧烈地喘息着,想揩干脸上的湿润,却没用,泪水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明丘盯着她锁骨那块儿被烫出的水泡,在银项链的慢磨下愈显通红,便不自在地把还没抽完的半截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劝道:“只要你说实话,就可以转到中层监狱,我想……或许你会好受一些。”

“把我关回去吧。”盛越几乎瘫倒在了地上,紧紧捂住耳朵,空隙间伸出手不住地擦着泪水,语气虚弱,“把我关回去,别跟我说话了,别跟我说话了……”

放在耳朵上的手压紧了些,但尖利指甲刮过墙壁的声音、手机的响铃还有其他牢房妖怪们的低笑和沉闷痛嚎都爬进了她的脑袋,连同头也轰鸣着。

“别跟我说话了。”再怎么捂着也没用,耳鸣甚至更为强烈,她索性松开了手,转而抱住头部,胡乱摇着头,“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