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踹开的时候,盛越刚坐稳,门撞在墙上的巨大响动惊得她倏然站了起来,下意识要往角落里避去。

再过一会儿,她便听见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那声呼唤断断续续的,把一个名字劈成两半,随着不敢置信的愕然挤压而出。

起初,她还以为又是幻听,只把模糊的视线聚在黑漆漆的地板上。

等颤动的心稍微平静了些许,盛越才卸下力气,顺势瘫倚住身旁的椅子,然后垂着头望向手腕上被铐子磨出来的红印,沉默不言。

倒是明丘,从闻长怀进来就注意到了他,不过也没变过脸色,似乎毫不诧异他的突然出现,只递去冷漠的打量。

“看来你的调任没有多大作用。”他的双手仍插在兜里,说话也不算好听,“拿踹门这种意气用事的行径发脾气,是退化成四肢动物了?”

闻长怀没有看他,而是瞪着眼一直打量着缩在角落里的盛越。

“盛越?”他竭力压下怒气,轻声问道,“是不是你?”

角落里的人顿了好半晌,才缓慢地抬起脑袋,动作如缺油的机械零件一般迟钝。

“你们认识?”明丘随即想起,盛越提过好几次,让他把闻长怀带来替她作证。他轻蹙起眉,朝闻长怀那边走了两步,“即便认识,现在也不是你叙旧的时候,如果有话,等到审讯结束后再说。”

闻长怀憋着一股怒气等着,不管身后齐姝的小心拉扯,也无视了明丘的问话,只等那个折成竹竿的人能作出应答。

而在对上盛越那双布满红血丝且目光呆滞的眼后,他再次怔住,心跳也越来越强烈。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有一瞬间,闻长怀仿佛听见了牙齿摩擦出来的咯吱声。

“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怎么弄成这幅德行。”待走近了些,闻到他身上那股子血腥味儿了,明丘才终于想起要“关心”一下这位失踪了一个月的同事,“我让人去找过你,你没去自己该去的地方。闻长怀,我想现在你不应该在这里,不光是我,局长也等着你的解释。”

“齐姝。”说完,他又朝齐姝使了个眼色,“把他带出去,让全伦在外面守好。”

“是,好,科长,打扰您了……”见闻长怀没刚才那么情绪激动了,齐姝忙凑上了前,妄想用文件夹引去他的注意力,“明科长,您还是先看看这些文件吧,万一待会儿局长问起来了——”

“滚!”闻长怀粗暴地掀开她递过来的文件,余光瞥见角落里的人又抖了一下,才喘着粗气压抑住暴涨的怒气,哑着嗓子吼道,“滚出去!”

明丘及时截住了他向后打去的手,神情不改:“闻长怀,这里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我发疯?你他妈才是个疯子!”难受控制的骂语放出来后,闻长怀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他心里突突跳着,令他难以遏制冲动的情绪。

他陡然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了明丘的领子,在对方反应过来以前,拳头已经狠狠落了下去:“把她整成这样了你是人吗?!活该你躺在尸体里过一辈子!”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死魂和妖尸的干涸血液,此刻又被明丘嘴角上打出来的血覆住。

明丘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嘴角的剧痛中回过神,这一拳来得莫名其妙而又格外认真,令他也失了冷静。

“闻长怀你神经病?”他压低声音骂道,“齐姝!把全伦叫来!”

“叫!把人都叫来!”闻长怀目眦欲裂,眼底逼出红来,“位子坐得稳了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了?!把他们都叫来,看看你是怎么虐待人类的!”没说完,便又落下了一拳。

明丘一时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不等他擦去嘴边的血,那较以往结实不少的力度便朝眼眶砸来。

但他已经无暇顾及那拳头会砸出什么伤了,他这会儿的注意力全到了闻长怀方才说的话上。

他说什么?

明丘僵硬着身子,勉强偏过头去,看向角落里那个目光愈渐阴沉下来的人。

她习惯性地抱紧了双臂,圆润的指甲在那上面抓出一道道红印,呼吸越发变得急促,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很明显,因为闻长怀的举动,她的情绪也逐渐在失控边缘徘徊。

但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她会不会崩溃,眼下更关键的是……

她是人类?

人类……

开什么玩笑,明明身上有妖的气息,明明被他们抓了现行,现在却告诉他,他审讯的一直是……人?

不可能。

一拳落下,明丘的脸被打得斜向一边,盛越的身影也被迫跳出了他的视线。

尽管闻长怀亲口告诉了他,这段时间以来他也察觉到了些微异常,但明丘仍旧选择了刻意忽略那些细节线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出错!

“当所有人都瞎了是吧!把我赶走好为非作歹?”闻长怀掐住了明丘的脖子,几乎想直接咬断那皮肉。只消回忆起盛越的脸,他心底的怒火就烧得越旺,“好,你他妈自己要当畜生——”

他伸直了右臂,有风卷过,不多时,那些急速旋转的风便聚成了一把短刀。闻长怀高举起匕首,双目通红:“那老子剁了你这畜生的脑袋!”

齐姝惊叫出声:“别!闻,闻科长!您冷静一些!”

闻长怀刚开始动手的时候,她既不敢上前,又怕闹出了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明丘的身上。

可这会儿见闻长怀化出风刀,眼见着刀尖就要落下去了,刚才的惧怕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齐姝先是准备拉住他,但对方急红了眼,哪里听她的话。由是,她只能仓皇转身,想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人。

“啊——”齐姝刚侧过身去,就愣在了那儿,随即叫道,“犯——她晕了,闻科长!您别打了,盛小姐晕过去了!”

听见了她的话,逼近脖颈的寒刀生生顿住,闻长怀横过视线,随即望向角落。

只看见,原本倚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蜷缩在了地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苍白的脸藏在凌乱的头发下,看不清神情,但他瞧得清楚,她的手臂上又多了几条抓痕。

“盛,盛越。”目光里尚未敛去的凶狠顿时消散全无,再不顾还在痛苦喘息的明丘,闻长怀扔下刀便朝那边急匆匆奔去,“盛越,你怎么了?”

*

“表演么?抱歉,这几天大概不行。”随意披着大衣的男人懒散倚着,修长的手有意无意地敲打在沙发边上,“嗯,刚回来不久,我还需要休息几天。”

池望换了一只手接电话,眉眼间挂着倦怠的笑意:“是,劳烦您告诉程先生一声,很是抱歉。”

又寒暄片刻,池望终于挂了电话,向后仰去,以便头能靠在垫子上。

没有盛越在身边烦扰,这一个月来,他总算得到了难有的自在。

那天在酒吧确定她被带走后,池望转身就出了国,过了几十天的潇洒日子。

不是没想过盛越会怎么样。

有时记起之前她挡在自己后面,说什么要帮他逃走的事,池望总会愣怔片刻,但也只是片刻,随即便用冷笑掩去。

笑话,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罢了,能做什么。

思及此,他又记起从酒吧赶回家拿行李时看见的场景,地上没留下丁点血迹,东西也都摆放得整齐有序,一见就是用心整理过了。

“啧——”池望不再多想,尽量回避心底不时漾起的奇怪情绪。

他脱了大衣扔在一旁,转而思索起方才的那通电话。

这次打来电话邀约的是位珠宝商人,前不久送了一批项链戒指当作邀约礼物,只不过他现在想多休息两天,之后肯定还要退回去。

对了,项链。

池望突然倾过身子,从扔在一边的大衣口袋里翻出一条银色项链。

他拉住项链顶端,底部的装饰物在半空中轻轻荡着,划出银光。

他之前给了盛越一条银链子,顺便在上面使了点妖术。

只要戴上去,链子上面的妖息就会转移到佩戴者的身上,混淆旁人视听。

但不仅如此。

池望稍一用力,底下缀着的小巧饰品就荡在了他手心里。他轻轻一攥,那银色便破成了粉末,从他手指的缝隙间滑下。

随着银色粉末的滑落,空气中逐渐浮现出两道人影,还有无比清晰的说话声。

率先开口的是个高大男人:“明科长说过,只有等你说了实话,才有机会离开底层监狱。”

池望调查过这人的资料,是明丘的手下,全伦,貌似是只狼妖。

他坐直了身子,兴味地打量着坐在全伦对面的年轻女人——她被迫坐在纯白的椅子上,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看不大清面容,但也不妨碍他认出她来。

是盛越。

池望扯开一丝讽笑。

这是他施下的第二个法术,确保他能随时了解盛越的状况,也好清楚她会不会做出什么算计他的事。

“你们弄错了,我不是狐妖。”盛越仿佛感受不到来自全伦的压力,平静开口,“我是人类。”

全伦讥诮道:“你不是,那谁是?”

未等盛越应答,池望便冷笑一声,心里已经提前替她说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