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们从那间废弃工厂逃走以后,这段时间里,一直有人在寻找池望的下落。想到是自己出卖了他,盛越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缩在树后面,看着泥潭里的人剧烈挣扎着,但她始终不敢上前。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池望是怪物,还能逃走,但她可不是。】

“说得好,池望这个怪物,老变态!”盛越双手环胸,靠在围墙边上,冷笑着自言自语,“只会克扣工资,识人不清,糊里糊涂,颠三倒四,胡说八道!”

盛越挖空了脑袋,把能想到的词儿全堆在了池望身上,而后才神清气爽地吐了口气。

辣鸡池望,天理不容!

围墙的另一边,隐隐传来扑打泥浆的声音。

但盛越这会儿没工夫搭理墙那边的池望挣扎得有多厉害,她往旁边走了两步,顺手从树上揪下了一颗苹果,再次读取着脑中突然出现的文字。

这是她前不久才发现的秘密。

那天她正跟着池望跑表演,是一位娱乐公司的老板请他们去的。

不过,表演出了点小意外,池望变走了那位老板的钻戒,然后他俩就被一帮突然涌出来的黑衣人给绑走了。

池望会妖术,丢下她一个人跑得无影无踪。

至于盛越,被桶冰水浇醒之后,才发现自己被抛弃了,还得面对两个不断盘问她池望下落的人,并威胁她说如果不回答就得浇冰水,一桶接一桶,贼刺激。

被浇了桶冰水的盛越哆哆嗦嗦的,就在她快要脱口而出池望的住处时,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忽然挤进了她的脑袋——

【喘息间,盛越及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第一次对剧情产生了怀疑,既然她都是主角了,至于遭这些罪么。】

【但怀疑也仅作一瞬,现在更重要的是从这里逃出去。】

【思及此,她摆了摆昏昏沉沉的脑袋,扯开干涩的嗓子应道:“我说,我说……池望……池望的家在——”】

等等!

盛越:???

这哪儿来的傻缺剧情?

这叫“逃出去”吗?这叫“逃”吗?这不是明摆着是卖掉队友保狗头的举动啊!

但更关键的是,她刚才的确是这么想的,也的确希望能借着出卖池望被放走,满脑子都是“我是这本穿书文的第一大女主,就算卖卖男主也顶多走上相爱相杀的道路”。

而现在——在那大段文字蹦出来之后——她却突然像解开了绳子一样,对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颇感荒谬。

在她之前的记忆里,她本来只是一个普通学生,熬夜读完一本小说之后,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小说世界里,成了一个魔术师的女助手。

还有自称是系统的存在告诉她,她的任务就是攻略身边那个叫池望的魔术师。

盛越心喜,以为自己是这本穿书文的女主角,走路的时候头都得比以前昂几分,还可劲儿折腾池望,把好感度往负值拽了好大一截。

“那是我么……”虽然不清楚脑中的文字是怎么一回事,但盛越却感到了实打实的讶异以及自我怀疑,还隐隐有些耻辱。

天天想着攻略别人,随时一副“你总会爱上我”的表情……

杀了她吧。

本着对池望无端受牵连的愧疚,盛越咬着牙挨了几桶冰水,愣是没吐出一个字儿,最后才想办法逃了出去。

把前几天发生的事简单回顾了一遍,盛越狠狠咬了口苹果。

现在她才弄明白,自己的确是在小说世界里,自动出现在她脑中的那些文字就是小说的剧情。

至于那些穿书、攻略,也都只是设定而已。眼下,得知剧情的她才算真正有了自我意识。

“没脑子的炮灰穿书女?半本书就领便当的垃圾配角?”盛越嚼碎了苹果,含糊不清地总结了一下她的人设,“够可以啊,别让我知道这剧情是谁弄出来的!”

最可恨的,还是池望对她的态度。

好歹她也管住了嘴,没出卖了他,结果刚去他家门口,就被人给辞了,一分钱都没拿到,差点横尸街头。

正想着,墙壁那边又传来一阵响动。

盛越心觉古怪。

奇了怪了,她明明没有出卖池望,可那些人依旧找到了他。

现在,他就是陷入了那群人当中的某一个布下的阵法,掉进泥潭子里拔不出来了。

那个泥潭子还偏偏就在她新找的家门口!

算了,这会儿就这样,要真被抓走,指不定有多惨。

又想到剧情里池望最后的悲惨结局,盛越决定暂且放弃对他的控诉。

她咬住没吃完的半颗苹果,双脚微微踮,手撑住围墙后,用力一撑,就稳稳站在了墙上。

另一边,一个人恰好刚从泥潭里爬起来。

盛越掐住苹果,咬了一口,一面细细嚼着,一面不慌不忙地小声读着“剧本”。

“‘盛越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临走前,她爬上了围墙……’嗯?”她低头看了眼踩得贼稳的脚。

嚯,神了。

“‘然后将视线移向了正在泥潭里挣扎的人。盛越调整了呼吸,微弱着声音说道:池望……对不起,是我告诉了他们你在哪儿,你能原谅我吗?’”

没读完,盛越就一阵咳嗽,险些从墙上掉下去。

这什么剧本!

她看起来像是那么没脑子的人吗?这不是自个儿把脖子洗干净了递上去给人砍吗?!

“盛越!”许是听见了她的咳嗽声,下面仍在挣扎的池望递来冷冷的打量,咬牙切齿道,“别让我抓住你!”

盛越不缓不急地抬起脑袋,然后僵在了那里。

“……”

大哥你谁啊。小雪人的进化版小泥人儿么?

“可不是我害的你。”她咽下苹果,笑道,“你不喜欢被人作弄么?我也是,所以我就把剧本改啦。”

留你一人当杠精。

池望一怔。

什么意思?

什么作弄,剧本,她在说什么?

以为盛越又想出了什么把戏,片刻愣怔后,他的神情缓了下来,冷笑道:“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卖了我?你给——”

“等会儿——”盛越及时打断了他,把苹果核往泥坑里一丢,也不管溅起了多少泥浆子,只一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说道,“再唠叨下去,那帮人可就来了,你做好被浇冰水的准备了?”

池望顿时僵住,脸色有些难看。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天从工厂出来后,他在家门口看见了盛越,对方被浇了满身的水。

但他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只当这是她耍弄人的诡计,紧接着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辞退了她。

直到今天,他俩才在这里遇见。

见池望沉默不语,盛越又接着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啊?再在这儿待下去,我们跟被耍的猴有什么区别?”

“什么意思?”

“表面意思。”盛越从围墙上跳下去,背着手在泥坑边打起转,“今天就是我俩最后一次见了,告诉你也没事。我们其实在小说世界里。”

池望的表情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看看你的脸,啧,当我睁眼说瞎话呢是吧?”盛越停下步子,蹲下了身,对上他的视线,满眼笑意,“之后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虽说我以后打算离你远一点,不过……要是还能见到你,我想想——你得好好感谢我才行。”

不等他作出反应,盛越抬手指向右边,目光仍停在池望的脸上:“看见旁边那条小路了吗?待会儿他们就会从那条路上追过来。这个泥坑是个法阵,妖是逃不出去的。而现在——”她移回手,指向自己,“只有我能帮你了。”

脸上的古怪登时换成错愕,她的话来得太快,仿若一块石头砸在了池望的头上。他屏着呼吸望向她,半晌才问道:“你在说什么?”

她怎么可能知道他是狐妖?又怎么会清楚这个法阵只有人类才能打破?

像是猜到池望的疑问,盛越解释道:“这些都是剧本。要不是看在你那么惨的份儿上,我半个字儿都不会往外蹦。”

话音刚落,她便伸出了手:“怎么样?要不要信我一次?”

池望犹疑着,满心都是打不散的怀疑。

这根本就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

太荒谬了,怎么可能?

他只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他之所以讨厌憎恶盛越,也是剧情的安排?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不信么?”盛越并未收手,而是往他那边又伸了点,随即便抓住了池望那只沾满烂泥的修长的手,然后用力往后一拉,“那就看着好了。”

*

池望站在楼顶上,望着那栋被高大围墙围起来的监狱。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和盛越,都在小说世界里。是她先有了自我意识,而后帮了他。

他们在狭小的角落里作乐,为自己的特别而窃喜,随即带着自我意识在这些世界里抗拒着设定好的剧本,一遍又一遍。

直到有一天,真正的盛越消失不见,被替换成数据,而他过往的所有记忆也都被封锁住。

但池望没有任何心思关心之前的一切,现在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是……

没有了。

池望觉得全身都在发抖,紧攥在腿侧的手颤栗不止。

他眼也不眨地死盯着那座监狱,脑袋一片空白。

有风送来远处树林的泥土腥气,监狱的大门在生锈,墙砖剥落后露出了里面的水泥,暗处有尖锐的牙咀嚼啃咬着血肉,牢狱里的一切都在发酸发臭。

这些味道,他都闻得到。

每一种气息,都能被他捕捉,像是它们就在眼前一样。

但是,盛越没有了。

池望往前迈了一步,想将那些杂乱的味道分辨得更清楚一些。

而无论他怎么看着那栋建筑,现实已经摆在眼前。

盛越的味道没有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几乎只有一种可能。

池望压抑住乱走的心思,但绝望还是扑成了一张网,将他死死套住。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他缓缓垂下头,僵硬的视线凝固在眼前摊开的手心上。

明明盛越已经回来了,但他给盛越戴上了那条项链,他亲手送走了她,他揉碎了近在眼前的机会。

“不是……不可能,不可能。”悔恨和血液冲上了脑袋,池望抬起了头,眼底泛着红,“我会找到的,会找到的。”

他死死望着那座监狱,恨意慢慢侵蚀了悔痛,他的神情也逐渐扭曲起来。

下一瞬,原本站在屋顶上的人连同颤着痛苦的尾音,一并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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