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不见了,二师兄也不回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徐颖莹跪坐在案桌前,焦急万分,抬眼示意苏霓裳。

“阿莹莫要担心。”

苏霓裳正在给程牧风切橙子,小巧的匕首异常锋利,将大小均匀的橙子分好,声音细细的温柔得像三月天里的烟波,“大师兄二师兄是筑基后期,又有灵剑配在一侧,能有几个人能近他身侧伤到他呢?”

徐颖莹气得冷哼一声,气嚷嚷地说,我不还是怕那贱婢耍花招!那婢子长着一张狐媚子脸,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真叫男人丢了心魂,岳时来偷着盯她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要不是今天程牧风替那贱婢说话惹你大小姐生了气,她才不让大师兄单独去找那贱婢教训她呢!

苏霓裳撇撇嘴,“阿莹,师兄修为比你我都高,不会有意外的。”

两人穿过人群,苏霓裳将橙子放在程牧风面前的餐碟里,还不忘调侃一下这位小师妹,“师兄心里一直装着你,那贱婢就算她耍花招也是自讨苦吃。”

被挑破了心思,徐颖莹立刻红了脸,娇嗔一声,“师姐你净胡说!”

两人相互打着哑谜,但结合先前发生的种种,也能叫人猜出个十之八九,程牧风蓦然皱起眉,“你们让岳时来去教训慕鱼?”

程牧风的反应有些大了,但实际上并不过分,都是男人,岳时来对慕鱼存了什么心思程牧风当然知道,以前岳时来还会顾忌无极门尚不敢明着下手,现在慕鱼沦为杂役,没了任何保障,无论做何龌龊肮脏行径他都不怕追责。

想起那对着慕鱼黏糊糊湿重重的目光,程牧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取了剑便要出去。

苏霓裳剥橘子的手不由地停住,“阿风,你要去找慕鱼?”

她抬头蹙起眉,杏眼微红,看上去楚楚可怜,“你可别忘了,是她引来妖狐,差点害我受伤,还想趁机用法器来伤我!”

苏霓裳光滑的手背有一条食指大小的焦黑疤痕,那是在陨雷坑落下的伤疤,她举起来给程牧风看,“她还因爱成恨,引我去无垢山推我入雷坑,要不是你救我我已经死了,你都忘了吗?你去救她,置我于何地呢?”

见程牧风有犹豫的意思,苏霓裳拉着他,“阿风,大师兄光风霁月,又与颖莹两情相悦,也就是给慕鱼一个警告,不会伤她的。”

程牧风一想倒也是,握剑的手微微松开,苏霓裳喂一颗甜葡萄放入他嘴里,“阿风,你放心啦,相信我,我什么时候害过别人呀?~”

松了一口气后,下一刻程牧风再度握紧了手。

慕鱼穿过客宴,一步不停跟在闻云兮身后,“大、大祭师,你也要去西处桌啊?”

无极门本无司祀一阁,礼祀、请神愿、占卜测星均是由祭师所理,现世上所存正统司祀一职,也不过十人,无极一脉司祀阁独占两个,而最负盛名的就是这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祭师闻云兮。

司祀一行,本就复杂繁冗,占卜测灵,更是容不得丝毫差错,故司祀阁对弟子的管教不能称之为严厉,更准确来说,应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虽然慕鱼修为低下,平日里接触不到更高级的消息,但对于这位闻云兮,还是或多或少听过的。

此次为司祀阁而办的接风迎客宴空前盛大,整个且去苑的十方宴厅,都挤满了人。

闻云兮转过头,目光扫过慕鱼托盘上的仙露酿,“你要去西处桌?”

准确来说是西三桌,慕鱼想起方才廖芳姐说西三桌是司祀阁自己人,大祭师也要去西处宴厅?

程牧风敛起了眉,一直望着她。

自从她跌入陨雷坑,他便日日休息不好,一入眠便整夜整夜地梦见她落入深渊时毫无眷恋的脸。后来被苏霓裳接去玉箫门三阳洞天,利用灵脉冲养神魂十日,才微微平复心情。

慕鱼因爱生恨做了那些伤天害理不可理喻的事,两人早已恩断义绝,但她到底陪伴他数十年,在他最落魄备受人欺侮时也不曾离去,他到底还是有欠她的。

慕鱼感受到一道目光,转过脸与程牧风遥遥相对。

一股由来已久的酸涩与难过从心脏某个位置裂开后又迅速蔓延,像浓墨一滴一滴地砸入清水,慢慢晕开,起初是一小块,到后来,是成片成片地溃烂。

但又很快恢复完整。

慕鱼不再看他,连个目光也懒得抛,转过头回闻云兮的话,“我是去西三桌。”

程牧风并未因慕鱼的疏远而移开双眸,目光仍像一束光,落在她身上。

苏霓裳捏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徐颖莹皱起眉,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是说让师兄教训她一顿么?怎么还好好的?师兄也联系不上?!”

“慕鱼,你有没有见到我师兄?”徐颖莹早已按捺不住,怒气冲冲走过来,小脸扬起,拔高的声音立刻引来一堆探究的目光。

“别低着头装死,说的就是你!”

听到这话,慕鱼想起岳时来,不自在地看一眼闻云兮,而后摇头,“没有。”

“胡说,我师兄明明是……”徐颖莹也深知后面的话不妥,避重就轻道,“你一直在绿杨道上布灯,最后当然是你看到了我大师兄,你说没看到就没看到?”

“我真没看到。”慕鱼还是摇头,徐颖莹不耐烦极了,见到她这个模样就来气,莫名其妙就想抬手甩两个巴掌。

总是摆一副无辜样给谁看?也就是岳师兄吃那一套。徐颖莹以前打人打顺手了,这一次也想在一群人面前教训教训慕鱼,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感受到对面的恶意,慕鱼往后退一步,肢体虽然僵硬,意识却在这危急时刻陡然清醒,御灵的能力突然回来。

她动一动食指指尖,一道隐藏的气灵凝结成一道墙护在身前,只要徐颖莹出手,这道看不见的气墙就能齐齐削断对方五指。

没等到这一刻,她从放飞的意识里被拉出,回过神,闻云兮正深深望向她,双瞳深邃,一眼望不到底。

这种感觉一晃而过,接着只听一声脆响,徐颖莹跪倒在地。闻云兮别过脸,负手道,“放肆,在司祀阁撒泼。”

人群顿时黑压压拜了一地,最胆战心惊的当属玉箫门门主,抖得层层叠叠的下巴跟着脸上的肉一起晃,简直不要太富贵。

他远远走过来拜礼,“大祭师息怒大祭师息怒,小徒初来乍到不懂事,冲撞了您,还请您不要计较。”

早听闻司祀阁大祭师性情严厉,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在他之前不仅要注意尊师重道,还要学会礼待他人。苏云辉狠狠瞪一眼苏霓裳,责怪她又开始无事生非云云,骂得看上去很凶,但又一句重话都没有,所以苏霓裳脸上“我知道错了”的表情让慕鱼觉得很假。

司祀阁规矩森严,尤其忌讳聚众闹事,徐颖莹一直喜欢借着众人的目光向慕鱼施压,也用这招阴过慕鱼不少次,没想到今日撞在司祀阁这个刀尖上,吓得小脸一片惨白。

司祀阁客宴内。

西三桌上,司祀阁小弟子同曦捏两颗灵果,将外面的热闹看完了才探回头,“那撒泼丫头是不是玉箫门的?看着贼凶贼凶的,平日里怕是欺软怕硬惯了……嘿嘿,碰到大祭师,她大概会知道,什么叫更凶更泼。”

过会儿,他又缩一缩脖子,“而且,大祭师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平日罚人只是不笑,看今天这样子,差不多是动了怒。

卫南映兀自喝一口梨花白,看向远处的人群,想起今天是闻云兮未婚妻的忌日,便语意不明道,“今天么,他心情当然不会好。”

“为什么啊?我觉得大祭师……好像每年这段时间都不好,垮一张脸的。”同曦把心思从看热闹里回过来,叹一口气,“不会是他年纪大了又不娶亲的缘故?”

闻云兮这个人,自己不好过的时候会让别人更不好过,比如今天,那撒野的丫头碰上心情郁结的他,定是逃不了一顿重罚。

同曦想一想那一张搁炼炉房都能让丹炉自动灭火的冷脸,“嘶”地抖一下,和灭火的丹炉极为神似。

卫南映也来了兴趣,他挪动一步凑近,也压低声音,“不娶亲?此话怎讲?”

“牢医师说的。他前几日给老大诊脉我听到了。医师说他过于克制又过于放大神性,心魔会在某天爆裂,他所行种种,皆因克性。”

同曦凑近在卫南映耳边,用气音说道,“克性,在我们俗称就是……憋的。”

卫南映脸色一变,一拳打在他头上,“去去去,你先把自己修为练正了再说,成天扯东扯西的。”

同曦委屈,“……他们都这么说,不然老大为什么那么凶?就是他憋得自己不舒服,所以动不动撒野喜欢罚我们,让我们也不舒服。”

“你懂个屁。”卫南映一巴掌拍在他脑海,“那不是因为你们废柴?你们做错了才罚你,你看我,他何时难为过我?”

同曦看着梨花白:“等他看你喝酒了就骂你。”

“嘁,那可惜了,本二祭师藏得好,他看不到。”卫南映“嘿嘿”一笑,喝干了最后一滴酒,将水滴白瓷瓶收好,“再说,你二当家何时怕过他?”

同曦翻了个白眼,又看一看外面,“不过那送仙露酿的姐姐什么时候来啊?”他嘟嚷着,“大祭师等会儿回来了,又会不让我们喝了!”

同忌讳聚众挑事一样,戒酒,忌食也是司祀阁两大戒律。不过宴饮时,他们趁闻云兮不在,多少会放松一些。

慕鱼抬起了头,看着徐颖莹被司祀阁的人引下去受罚礼,大概是忌惮司祀阁勿喧闹的戒律,向来聒噪的她也不多言,乖乖随着众人下去。

“小鱼,没事吧?”慕鱼循声转过头,看到程牧风还像以前那样伸出手,习惯性地想去拉自己。

少年相貌英俊,语气也真诚,和从前别无二致,“多谢大祭师出手相救,我替慕鱼在此谢过。”

慕鱼立刻冷下脸,眉头皱得连熨斗都熨不平,继而侧身躲开那横过来的手。

被当面驳回,程牧风的手僵了一刻才收回。

慕鱼转过头,又笑得像三月里的花,软和软和的,“谢谢大祭师。”

程牧风:“……”

司祀阁在这,众人也不敢看热闹,纷纷散去。闻云兮收回目光,看一眼慕鱼。这次慕鱼倒是机灵,没有迷蒙,抱着酒壶跟在他身后。

“大祭师,酒是送给西三桌的。”慕鱼道,“我先去忙了,您要是有事叫我。”

“阿风,阿风?”苏霓裳一连叫了几遍,也不见程牧风回神。柳眉蹙起,望向远处一前一后的身影,丹寇狠狠嵌进手心。

以前,倒是小瞧慕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