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女子名王珏,王氏一族人,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去王院需穿过两条街巷,正是午间,两人索性挑了家客栈歇脚。
卫南映仍有不放心,接通灵符后便问慕鱼有何不适,是否要回司祀阁换个人去。
慕鱼确实这么想的,也跟闻云兮这样提议,“二祭师说我可以回去,他来替我。”
卫南映也道,“云兮,慕鱼是个体弱的,遇到点血腥场面,横着几具尸体的场面,你总不能让个小姑娘挡在前面,还是我去换她。”
卫南映同行当然强于自己,慕鱼安静听着,却听到闻云兮道一句“不必”。
怎能不必?一回想平里村竹屋那腥风血雨的场景,慕鱼手又开始发抖,连夹菜的筷子也拿不稳。又想起那棺中女尸,那浮肿的身体与惨白的面庞,这下连空气中漂浮的香味也成了那令人作呕的尸臭,直叫人泛泪花。
“吃菜,等会儿去王家可能需要一阵功夫。”闻云兮停下筷子,望向慕鱼沉顿的脸和不动的手,“你不吃?”
人在极度恶心与紧张过后,是没有胃口的,慕鱼表示,“我不饿。”
但不如闻云兮所说,在王家两个人并没有花多长时间。王家家主与夫人似乎并不想提及此事,态度更是不冷不淡,“我们能说的,已经同无极门的仙家们说过了。”
“再多的细节也只有这些,你再问,也没有。”
闻云兮忽然又问,“家主与夫人是否知晓何秀莲?”
两人面色不变,又听闻云兮问了一句,“那白无业二位是否听过。”星罗盘显示,平里山竹楼中住的男人,便叫白无业。
这一下王氏人是连客气都不客气了,直接面色不善下了逐客令,“两位仙家,痛失爱女我已悲痛万分,不方便待客,两位若无事便请回吧。”
回到客栈,已经是晚间,王家家主与夫人的不配合让下午的进程止步不前。慕鱼的反射弧长,心理阴影也持久,晚间对着一桌子菜仍不想下手。
一天的腥风血雨让她蓦然怀念司祀阁平静的一日,朝起敲钟,暮晚点灯,一日三餐清淡且舒适,何时才能回去?
因为妖邪的原因,晚间客栈的人算不得多,嘈杂声混着热腾腾的饭食香味飘过来,清晰在耳,“哎,这天快晚了,快些吃,早点休息,关好门窗。”
“无极门放出消息来说魂魔的源头已经找到,是二十年前被古青雀司困住的魔类,司祀阁都出手了,说魂魔已经清扫干净,应该不必怕了吧?”
众人安静了一小片刻,又听到有人说,“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事怪。”
说话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说话语气急冲冲的,“古青雀司困的魂魔戾气深重,要是出世必然灭多人,怎么可能杀区区四个人就收手了,而且还是杀的王府姑娘,你说这不是遭报应吗?”
“你可少说点,人家虽做得不厚道,也罪不至死。”
“就是,你可闭嘴积点德吧。”
“我咋没积德了?”年轻人急了,但说话声音确实压了下来,“是那老王家姑娘自己不检点,是她给我哥丢人,啊,她敢做,现在我说都说不得了?”
“这不没结么,也给了钱了事,你也就息事宁人吧。”
“宁人个屁!”少年人一拍桌子,一腔胃口完全化为虚无,站起啦将筷子丢到桌上,“要不是那几个老头子死活要面子不肯声张,当初我就巴不得敲着锣鼓站王家大门吆喝……”
“哎你再搞事,你老子知道不打死你,你再被禁足,哥几个找你喝酒都难?!”
几个人拉回暴躁的少年,本就不热闹的客栈重新归于平静,只听到那几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而修真者六识优于常人,即使隔有大半客栈,也挡不住二人凝起的神识。
慕鱼也顿住,即使周围喧闹,两人还是认真截取其中重要信息。
又听人说,“那能怪谁?怪只怪你家没落,你兄长比不过那书生风花雪月。”
“那王珏长得也是漂亮啊,众所周知,漂亮姑娘的心眼都多,人家寻求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又能有个什么法子?”
少年又“嘁”一声,听到另一个人说,“是啊是啊,要漂亮心眼也不能太通窍,不然你咋能控得住啊?”
“傻话,出不出墙跟漂不漂亮通不通窍又有何关系?”那少年又开了口,“你看无极脉玉箫门掌门千金,不也是个美若天仙的人么,瞧瞧她那个夫君,不也说出墙就出墙了。”
“这也就奇了怪了。”另一人接上道,“据说那程牧风看上的还是个毫无本事貌若无盐的杂役小婢,你说这男人怎么就这么想不通,自家道侣百般好,恁是要找罪受,不是玉箫门,他个一穷二白的小子,能爬到今天那个无极门主门弟子的位置?”
“那有些人吃菜吃惯了,总要吃点糠。”
莫名比喻成糠的慕鱼,“你才是糠!”
闻云兮望她一眼,慕鱼立刻举起手,“我是清白的。”
那必须得清白,玉箫门那群小人她是再不想有关系,一个个疯疯癫癫,还同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她可没那个命再去陨雷坑里滚一圈了。
还有程牧风,为什么都在骂她不知廉耻勾引有妇之夫?明明是他总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而苏霓裳与他也是着实般配,不去怪程牧风三心二意,反倒一直找自己的麻烦。
慕鱼尚在回想之中,正对向一桌佳肴发呆,那端闻云兮不知何时已经混入了热聊的队伍,化成一个普通人相貌,坐在八仙桌中间。
几人几句话便熟了,少年人问道,“这位……道友,也遇此烦恼?”
虽换了身不起眼的道袍装扮,也易容改面,但那与生俱来的严肃气质却始终搁台面上摆着,一瞧便是大门派出身,少年是个自来熟的,不可置信,“难道,你也遇到未过门的妻子中途退亲这等笑话事?”
中途退亲?闻云兮面不改色地点头,“确实遇到了这种麻烦,看到那边了吗?”
众人顺着方向看过去,慕鱼正坐在桌前,因为表情不丰富,便显得冷漠,目光幽深地望着一桌菜,也不动手。
“我未过门的道侣,同你说的一样,心中也有他人。”慕鱼沉顿的表情十分配合此情此景,闻云兮又道,“我百分讨她欢心,她也不屑一顾。”
正说着,慕鱼往这边看了一圈。咦,大祭师去了哪里?方才还坐在这里的,发个呆人便不在了。
慕鱼修为不高,也识认不出闻云兮那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法,心道,他应该是气愤自己的不配合,提前走了?
话说,她是个还算坚强的女孩子,但即便坚强,也不能一出面就直对腐尸与烈鬼。
慕鱼面露难色地站起,目光扫过那一桌酣谈的人群,又转过头去。
这般冷漠,到聚在一起聊八卦的那群男人眼中,就成了□□裸的无视。那少年人一愣,“兄台,她竟是只看了你一眼便走了,可也太不把你当人了些,枉你百般心思哄她开心!”
回到房内的慕鱼自然不知自己被描述成大杀四方的妖艳海王,闻云兮道,“无碍,我真心待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会有一天她会看到我的好。”
“你这……唉,同我兄长又是何其相像。”少年一举酒杯,表示同病相怜,“云兄,来,我敬有情人。”
酒桌不藏真言,少年人被几句话一套,便让闻云兮将底牌抖了个干净。
这没头脑的少年是山海镇洪府二公子,王家与洪家乃世交,两世家早早订了姻亲,便是死去的王珏与洪家大公子。奈何几年前洪家生了变故,生意一落千丈不说,向来体弱多病的洪家大公子还因为感染无名恶疾,彻底卧病在床,半身不遂。
正到了王家长女初长成的年纪,见洪府如此没落,王家也打起退堂鼓,意欲退了这门姻亲,另结一份上好佳缘。而洪府也自认高攀不起,和王家商谈,也答应对此事闭口不提。
本此事也就到此为止,哪知中途又生变故,这洪家原本安安生生,忽然有一天王家登门拜访,又亲亲切切一口一个热乎地叫着“亲家”。
原来,和洪府断了联系往来之后,这王珏与一个异乡旅客互生了情愫,二人一来一往,便有了私定终身之意。私奔之际,又被王家提前拦获,却又不扭转官府。
王家是山海镇一等一的庞大家族,向来以名声为重,王珏尚未出阁,又做出如此龌龊不可理喻之事,自然不会声张。
本想安生将这件事无声无息压下,奈何王珏这个人,继承了父亲的暴躁性子,说一不二,既与那白无业互相倾慕,断不会再看其他男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整个王家几个月鸡犬不宁。
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后经多日商讨,由王家家主为首,提出了一个馊得没边的主意,并将目光投在破得没法再站起的洪家身上。
这洪家公子体弱多年,少见生人,而白无业也是个新来山海镇的旁脉子弟,都是没几个人认识的生面孔。几个老长辈便想叫白无业假扮洪一度,以洪家公子的身份与王珏成亲,也给她落一个好名声。
王家给洪家一笔钱,用以做洪大公子的养病费用,本就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洪老爷子别无他法,软磨硬泡之下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反正大儿子常年不露面,如此一来也是对他有益。
倒是白无业,他是个有骨气的,不肯借他人之名苟活,一怒之下带着心上人出逃,借山海镇灯节人多眼杂,避开大多数人的目光,结果未出水路,便双双陨于水道之中。
“这么说,那死者不是你兄长?”原来是个冒名顶替的冒牌货?如此一来,星罗盘指向男子栖身处不是洪府方向,便说得通了。
“事情就是这样,你可别乱说啊,王氏人给了钱,封了大多人的口,为的就是保住那份薄面,我真是怄气啊,又斗不过他们,还叫我哥头顶那么一大片绿。唉!”
少年喝得迷迷糊糊,长叹一口气,“兄台我见你也是苦命人,听我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女人,可还是算了吧,漂亮归漂亮,不过糟糠之心,配不上仙长一腔痴情的。”
被迫水性杨花的慕鱼替如银上完药,连打三个喷嚏。
入夜时听到敲门声响,慕鱼起身,开门见到易容后的闻云兮,表情愣愣。
这是?
恰好经过客房门前的少年,看到慕鱼一脸高冷地看向那位痴情兄弟,向闻云兮投了个“兄弟何必自作自受”的目光,一脸同情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