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鱼的迟缓,是因为本体受了雷击而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不是傻,更不是蠢,这么个地方,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闻云兮不会,她当然不会相信。

她要走,羊乌却拦着,“来都来了,进去喝杯茶。”

慕鱼一脸“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的表情看向他,“……我不去。”

偌大的赌坊人挤人,谈不清具体有多少人,闻云兮一眼扫过,确定慕鱼不在,又走向地宫内层。

人群大声吆喝,呼喊声此起彼伏,一人接着一人,人群中还有蛇人一般游走的羊乌。见到闻云兮,那张乌青的脸始终没有表情,相反那眼珠子像不是自己的,生怕用不坏一样,滴溜溜地四处乱转。

“看到随我身后的小姑娘了么?”闻云兮问。

虽然易容,周身肃杀之气还是叫羊乌仿若受了一击。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偌大的地下宫,走丢了一两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况且这人多眼杂的,羊乌解释,这里热热闹闹,小姑娘看到新奇的玩意儿多玩了会儿也有可能。

闻云兮皱眉,目光在羊乌身上扫一圈,“你以为她是卫南映?”

“那谁说得准,这地宫内声色犬马,多少心性不定的人走丢了?”

羊乌声音阴森幽暗,如同地府内游走的鬼魂。

地宫走势复杂且人员混乱,赌坊、酒楼,各种灰败腐烂又或是纸醉金迷,容易留人。闻云兮没找到误入酒.色地带的失足少女,反倒在一片灯红酒绿中抓到了逃夜课的易楚阁二公子,以及躲宵禁出门鬼混的卫南映。

澜山地宫是无极一脉较为偏远的地下宫,卫南映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平日里出来避开司祀阁夜禁,往这澜山地下宫一躲,谁也找不到,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被闻云兮抓包的。

封·好摸鱼·逃课·一铭更是紧张,虽然闻云兮易了容,但那万年不变的表情搁无极门最和蔼老头子的脸上,也是极渗人的。

人一紧张就容易说错话,封一铭哆哆嗦嗦,“……大、大祭师,您也来、来玩啊?”

此小宫名桃花乡,听这名字,再联系这妖艳乱飞的粉色幔帐,还有这一圈圈的绝色美姬,不用问也知道是个什么地儿。

大祭师禁欲多年,当然不会在这里玩儿的。

卫南映也知道闻云兮不会逛这种地方,一问之下果真如此。他不可置信地环顾一周,语气惊悚,“你说啥?小丫头不是在这里丢的吧?”

“不是。”闻云兮皱眉道。不知道在哪里走散的,但应该不是桃花乡闻音宫这一片。

不是这一片就好办,卫南映擦一擦额上冒出的冷汗,凭小丫头的姿色和三脚猫功夫,混入这一片,那恐怕是要吃一番大亏。

易楚阁经营多年,澜山地下宫就属一处货源,封一铭从小混这一带长大,对这地宫更是轻车熟路,一听慕鱼丢了,顿觉以后作业都没人帮写,心情哀怨悲哀,二话不说带着司祀阁二位祭师踏遍地宫每一个角落。

“这所有的地儿都找了,不见人,也没听说有谁见过她。”卫南映一拍脑袋,双手一指宫外,“丫头也不是那种玩得不着家的人,会不会已经自己出去了?”

“不会。”闻云兮道,“她没有入宫令,不可随意出地下宫。”

一筹莫展之际,封一铭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澜山地下宫三大宫,三大宫又分二十七小宫,前二十六小宫我们都找过了,还有一个地方。”

“生死台。”封一铭不太情愿地道,“通俗的叫斗兽场,但那地方是我都进不去,寻常修者也没机会入内。”

澜山地下宫门深地厚,本就异于无极脉正统宫门之存在,是一等一不可抬出抬面的地下黑.市,但如果真要在这黑市中选一个最被正统仙门排斥的存在,那便是斗兽场。

“斗兽场大乱炖,有人、鬼、半鬼、妖兽……反正就是有各种凶猛,还有……还有些修真界不能接受的异兽人魂,东家坐庄,出一猛兽,再让其他玩家推出自己所带凶灵,同时投入兽场内巨大牢笼,互殴互杀,场面极度血腥残暴。”

封一铭不那么乐意地回忆,“我们家的货物有不少是从地下宫淘的,这里我都跑遍了,但我哥从小就明令禁止我出入斗兽场,有一次我趁新一轮斗兽大会偷了别人的会券溜进去,被我哥抓住吊着打了三天。”

“慕鱼连地下宫都不能随意出入,误入斗兽场的机会几乎不可能。”封一铭追加道。

“小丫头连鱼都不敢杀,想必不会凑那个热闹去看斗兽。”卫南映凝眉一想,“云兮你见不得成尸体,也别进去了。”

空气散出浓厚且腐烂的血腥味,像是多年没通风,腥臭味混着陈年的霉烂,令人作呕。

“芦浮老东家,今日据说来了几个新货色,还有望与您的天狼一较高下,你可得上心了。”

被称为老东家的是个瘦长如芦苇的中年人,除了身形,连姿态动作都与那风中芦苇无异,头重脚轻,像是走一步就能由头至脚翻个遍,叫人怀疑他飘忽得是否能站得稳。

那脸色也诡异,如同秋冬里干枯的苇丛,青白乌黑一大片,声音沙哑得堪比十年不喝水的乌鸦。

“神狼在这里十几年,这种话我听了没有一百遍,也不下五十遍了,我看看今天谁这么大口气,能杀得了有神根的天狼。”

被一大簇玩家寄予厚望的慕鱼刚睁开眼,周围漆黑,从远处废墙中透进来的熹微亮光,让她隐隐辨认自己被关在一个狭窄密闭的囚笼内。

方才那名作羊乌的男子拉着她喝茶,被那人一推,便来到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内,空气中的腐肉血腥味直叫人泛呕。

“这是……哪里?”

除她之外,周围好像还有不少其他类似的囚笼,里面也都关了什么。有漂浮的鬼灵,有肌肉虬结的猛兽,还有同她一样的人,一个个咬牙切齿面露狠色。

没等慕鱼组织语言发问,一声哨响划破寂静密室,那狭窄囚笼的铁门也随之打开,有什么力气从背后推了一把,下一刻又出现在一个巨大圆形空台中央。

圆台上方围了许多人,或龇牙咧嘴或撕心裂肺,全部双目通红望向台上。方才在囚笼中不觉腥臭,到这斗场之上,扑面而来的鲜血腐肉味冲人脉搏。

这是……斗兽场?

哨响与欢呼飞起,整个圆台立刻哄闹起来,仿佛是被炸裂的巨大炮筒。一只三人高的虎妖被穿肠破肚倒在慕鱼面前,肠子内脏哗啦啦血糊糊流了一地,极为震撼。

慕鱼,“……”

整个人僵在原地,先是捂住嘴,即刻干呕起来。

全是腥臭黏重的鲜血,铺天盖地,比见到何秀莲的尸体还要击人心魂。

“不说这虎妖夺冠声高吗?被那人魂一击毙命。”芦浮笑起来也像秋风中的苇丛哀鸣,“接下来是那个小姑娘?据说来历不凡,嘻嘻嘻嘻嘻……”

“哪个来历不凡的来我元婴仙魂炼制成的人魂之前,也是一斤霉面做个馍——废物点心。”

场面一度混乱,越是血腥狂暴,看台上的观众越是兴奋。生死台之所以名斗兽场,这群供做表演的器物便是如畜生一般,没有任何生命尊严可称。

真正应该被称为废物点心的慕鱼,正往后踉跄数步,那个人魂一拳便将已入基的虎妖开膛破肚,地上横躺的一大片尸体一半是他的杰作,看那血红的双瞳,慕鱼知道,下一刻地上躺着的轮到自己了。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慕鱼顺着血泊缓缓倒下,不忘在脖颈上抹点血,顺带用手将脸捂上……

这样应该可以死得体面点,被打得面目狰狞也不会叫别人看见,这样司祀阁到时收尸也不会至于太悲恸。

然而,她想象中的剧痛迟迟没有砸来,不是反应迟缓而没感觉到痛,而是人魂的一击确实没落到她身上。

这等生死台上,慕鱼可不觉得装死管用,她缓缓滑下双手,从指缝中看到一个穿得破烂的少年。

“天狼和人魂对上了,这一次,看你老东家是不是能继续坐庄?!”

欢呼声如同翻涌春潮卷来,一浪盖过一浪,半神半魂很快厮打起来,强者对抗,灵波的余威也撞得人头晕耳鸣。

余光之中,水与火般的颜色相互搏击,很快,水色逐渐漫过,那名乞丐破衣的少年将人魂锤在脚底,嘴里咬住了聚魂灵珠。

投出人魂的玩家一脸肉疼,急急站起,冲那少年扔石头,“你给我吐下来,死畜生,谁的魂珠都敢吃!”

“怎么,还玩不起了,你杀虎妖不也是连肉身带妖丹一起焚的?”芦浮笑得如北风过境,连骨子都抖得晃。

生死台的大门又打开,不知名的玩家被源源不断投入,跟随玩家的灵兽、猛禽也被一个个跟着扔进,人群里,卫南映混在中间,忽然一声,“还真在这里?”

封一铭捂住嘴,“卧……我天,她还不是在看客席上,怎么还去生死台里面去了?”

那杀人魂再吞魂丹的少年就在眼前,浑身血迹,阴阴站在慕鱼身前,这就比人魂更凶了,杀人连转世机会都不留。

就在众人嗜杀成狂的呼声里,少年一步步走进,又缓缓蹲下,竹叶般锋利的目光罩在少女周侧。

慕鱼心道,打是打不过的,除非现在闻匀兮上身,否则都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要不还是问他能不能留个聚魂珠,大祭师好给她送个轮回,下辈子投个好胎?

组织语言也花费功夫,那少年反倒先开了口,原本就含糊不清,像牙牙学语不太会说话的孩童,在热浪般的人声里更模糊。

又仿佛充满某种未知的期盼,热情,又落寞,少年局促不安地擦干净脸上血迹,目光清亮,一片乌烟瘴气中,那片光亮不合时宜,也一瞬即逝。

“……泥、你似、是来接我的吗?”